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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_蔡骏【完结】(49)

  少年似乎认得自己,随后他也认出了少年。

  那次真的好险,要不是公jiāo车正好到站,再加上车里实在拥挤,就要被那个叫司望的小子抓住了。

  而他沦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不就是拜这位男孩所赐吗?

  八年前,第一眼见到司望,他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后来,他又见到了这个孩子的妈妈,更是每夜都被噩梦惊醒。让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孩子来到他家,竟成了自己的养子。

  难道就因为他和妻子没有过孩子?

  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孩子,可他在三十岁前却是个jīng力充沛的男人,也曾经让别的女人有过身孕,怎会那么快就成了个废物?他一直在寻找原因——直到有人把含有LHRH的药瓶,也就是促huáng体生成素释放激素放到他面前。

  他才明白这些年来始终都被妻子进行着药物阉割。

  刹那间,他就想杀了她。

  哪怕他从未相信过那个孩子,同时认定叫马力的家伙,其实是个卑鄙的野心家,但为了向妻子复仇,他必须按照马力的计划行事。

  于是,他让妻子的家族企业破产,顺便转移了几千万的资产。

  就在他庆幸自己成为千万富翁,准备拿这笔钱大展宏图,甚至预约去日本做手术重振雄风,却已坠入了致命的陷阱。

  2006年初chūn,短短几周之内,他也宣告破产了。

  祸不单行,前岳父带刀找上门来,他在搏斗中死里逃生,却让对方躺倒在血泊之中。

  亡命天涯的通缉犯之路……

  多年以后,他不断回想人生,回想十几岁时那个女孩,还有高中时代同寝室的兄弟们,以及1995年的屈rǔ、嫉妒与仇恨。

  他不是没想过自杀,无数次站在楼顶或河边,想纵身一跃就此了结,大不了化作一摊ròu泥,被当作流làng汉扔进火化炉,或被警方确认真实身份,上报为通缉犯畏罪自杀案件告破。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每到此刻,他就想起那个男孩,原本叫司望,后来改名谷望,现在大概还是叫司望,已经十八岁的孩子。

  因此,他决定自己不能死,他不是没有这个勇气,而是事qíng还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必须要从司望的身上找到真相,这是他继续活下去的第一个原因。

  还有第二个原因。

  寄人篱下、倾家dàng产、颠沛流离……被警察抓住枪毙,或许都不再算是什么了,而他心底最最遗憾的是——这辈子就注定孤苦伶仃,不会再有一个孩子来延续我的基因了吗?

  想起十八年前分手的女友,她可是大着肚子被自己打发走的,也是他qiáng烈要求女人把孩子打掉,还给了一大笔钱作为分手费。

  现在回想起来,他真想一刀捅死自己得了。

  2013年的冬天,空气几乎都要冻成冰了。

  若不是在他的通信录里,还留着她的一个地址,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来到这座小城。来到那栋破烂的居民楼前,见到曾经卿卿我我的她,早已从十多年前的窈窕女子,变作臃肿的中年妇女。他几乎要忘了她的名字,却如此清晰地涌上来——陈香甜,包括十九年前初次见面的qíng景。

  昨天,四十岁的她带着个瘦长少年出门,看起来已有十七八岁,脸形与五官都有几分熟悉,只是眼神忧郁而死气沉沉。

  少年的额头也有块青色胎记。

  男人的心头猛然颤动,偷偷地打开这家的信箱,发现了孩子的名字——路继宗。

  第三章

  2013年,除夕。

  没有空调与暖气的家里就像冰窟,幸好桌上有电磁炉的自制火锅,水蒸气让狭窄的房间有了温度。路继宗与妈妈坐在一起,吃着这顿简单却温暖的年夜饭,同时观看无聊的chūn晚直播。前几天开信箱时,发现被人翻动过,有封学校的通知被人私拆了,不知哪个王八蛋gān的?

  忽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谁会在大年三十来访?妈妈的面色一变,喃喃自语:“难道——是他?”

  她慌张地站起来,摸了摸儿子的脸,又赶紧照了照镜子,羞愧得无地自容,刺耳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路继宗已打开房门,黑暗的楼道外边,站着个穿大衣的女人。

  灯光照到对方脸上,三十岁左右,仍是迷人的脸庞,长发披散在肩,浑身散发着寒气。

  少年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后退几步:“我认得你。”

  “是啊,没想到你都长这么高了。”

  “继宗!”身后响起妈妈忐忑不安的声音,“是谁啊?”

  随后,陈香甜也看清了她的脸,立即从兴奋期待变成疑惑失望。

  “请问你是?”

  “我的表侄子还记得我呢。”

  她走进正在吃火锅年夜饭的家里,仔细地观察着四处摆设,破烂的二手家具与电器显示,这是个朝不保夕的穷人家。

  “你是——路中岳的表妹?”

  女子露出温暖的笑容:“你好,上次见面,还是在七年前吧。”

  “大年三十的,你怎么来了?路中岳呢?他在哪里?”

  陈香甜说了一长串问题,却得到最简单的回答:“表哥依然没有任何消息,而我最近来这里工作了,顺便来看望一下继宗。元旦那天,我给你发过短信,是你告诉我这个地址的。”

  “哦,快请坐!就当自己家里,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年夜饭吧,你管我叫嫂子好了。”

  “好啊,我叫小枝。”她也大方地坐下了,手里还拎着各种礼物,包括给路继宗的压岁钱,“这些年来,继宗过得怎么样了?”

  “哎!这小子不成气候,读了个职校又关门了,现在家里闲着,天天上网吧打游戏。”

  路继宗始终一声不吭,低头捞着火锅里的燕饺,这才看着表姑的眼睛说:“我想要出去打工赚钱。”

  “出去长长见识也好,姑姑会帮助你的。”

  “真的吗?”

  路继宗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

  一小时后,小枝留下新手机号就告辞了。陈香甜与儿子送到楼下,她说还会时不时来看他们的。

  周围响彻天空的爆竹声中,她是在附近的小旅馆里守岁的。

  一个月前,南明高中宣布一项内部决定:欧阳小枝自动离职,根据其本人意愿,转去南方贫困山区支教。

  她走的那天极其匆忙,司望还没追到学校门口,她已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灰暗yīn冷的天空下,南明路上呼啸着刺骨的寒风,少年跪倒在泥泞的地上,她却不敢再回头看了。

  第二天,她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今年chūn节又要在外面度过了。

  她发出了一条短信——

  “申明?如果你真的是申明,你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请好好珍惜你现在的一切,忘了我吧,永远不要再见!最后,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欧阳小枝,发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随后,这个号码就停机了。

  因为元旦那天得到的地址,欧阳小枝特意选定这座小城,一山之隔就是贫困的苗族山寨,她找到其中一个寨子的中学支教,并要在此度过整个寒假。

  当年,她之所以留下这对母子的联系方式,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路中岳。

  漫长的七年过去,恶鬼始终隐藏在人海中。从各方面的qíng况判断,路中岳出于嫉妒心陷害了最好的朋友,又夺去了申明原来拥有的一切,1995年6月19日,他在魔女区的地底杀害了申明。

  只有一个人能诱使他浮出水面,就是这个额头上有着青色胎记的孩子——他叫路继宗,是路中岳唯一的亲生儿子,他与司望一样都是十八岁,仿佛xing格里也有某种共同点。

  初chūn时节,她在苗寨里上课,在一大堆穷孩子的围绕下,终于可以暂时放下过去。

  可是,每每夜深人静,大山中的月光如此清澈,透过纱帐照到眼中,就会想起1995年的chūn天。

  十八年前,申明老师在南明中学的cao场上,看着翠绿抽芽的夹竹桃念道:“艾略特在《荒原》里说:四月,是残忍的。”

  小枝隐藏在篱笆花墙后说:“老师,你说活着是残忍的,还是死了是残忍的?”

  他被吓了一跳,摇摇头说:“当然是死。”

  “是啊,活着多好啊!多好啊……”

  而她这才发现,申明的耳朵里cha着耳机,那时流行的随身听“Walkman”。

  “你在听什么?”

  老师把一个耳机塞到她的耳中,随即听到清亮的粤语歌声——

  “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原来是陈百qiáng的《一生何求》,她追看过一部TVB剧《义不容qíng》,就是这个主题曲。

  “老师,从前我送给你的礼物,还在吗?”

  “在。”

  他只说了一个字,而且语气尴尬虚弱。

  “你要好好留着哦。”

  “对不起,小枝,我们不该这样说话……我是你的班主任,你是我的女学生,私底下还是尽量少见面吧!以免其他同学误会。”申明退后两步,故意保持距离,似乎为了避免闻到她头发里的香气,“为了考上你的师范大学,你必须全力以赴地准备高考。”

  “因为你快要结婚了是吗?”

  “这是两回事。”

  “老师的未婚妻,肯定很漂亮吧?对啊,许多同学都见过她的照片了。”

  “你想说什么?”

  “祝你幸福啊!等到你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我和同学们肯定会来参加的,到时候会送给新娘一串真正的水晶珠链。”

  虽然,小枝露出灿烂的笑容,心里却是相反的滋味,才明白书上说的“qiáng颜欢笑”。

  “是啊,秋莎是个好女人。”申明的目光有些怪异,盯着她的眼睛,“至于小枝嘛,你也会有结婚的那么一天。”

  “不,我永远都不想结婚。”

  老师却已转身离开cao场,小枝又在背后喊了一句:“早生贵子!”

  “等到我死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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