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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荒村系列2]_蔡骏【完结】(25)

  我架着那副竹梯,气喘吁吁地回到了三楼的房间里。我摘掉了厚厚的口罩,把梯子架在天花板的窟窿下面,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当我的头伸出天花板后,我看到了斜斜的屋顶,正中的房梁,还有两排老虎窗。终于,我吃力地爬了上来,果然是一个阁楼,起码有三十多个平方米。

  阳光从老虎窗照she进来,因为被窗口的藤蔓遮住了,阁楼里只照出几缕稀疏的阳光。小时候我家的老房子,也有这种老虎窗。我趴到了窗口上,望着下面的大片工地,还有远处的无数高楼。这里应该是荒村公寓最高的地方了,窗下是一排排黑色的瓦片,上面也爬满了茂盛的藤蔓,我想整个房顶上全是爬山虎吧。幸好这里的窗户一直都紧闭着,窗玻璃上全是爬山虎的叶子,看着穿过叶子fèng隙的阳光,感觉像是在黑暗森林里。

  离开老虎窗,我仔细地环视了阁楼一圈,显然这里已经尘封多年了,感觉就像是个刚被打开的古墓。在阁楼的一角,我发现了一个老式衣橱。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但能看出这衣橱用的是上等木料,在当时也算是高档家具了。

  我轻轻拉开衣橱大门,一阵浓烈的陈腐味道涌了出来。我扭过头等了几分钟,那股气味才渐渐变淡了。

  然后,我揉着眼睛向衣橱里看去——衣橱里竟吊着几具gān瘦的死尸!

  我立刻倒在了地上,额头上全都是冷汗,差点就大声叫了出来。我又看了看手上的玉指环,那块猩红色的污迹愈加显眼了。

  但是,当我重新站起来时,才发现衣橱里根本就没有死人,只是挂满了衣服而已。谢天谢地,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原来刚才是我看错了。那些旧衣服吊在衣橱里,在昏暗的光线里乍一看,就好像吊着几个死人似的。

  衣橱里的衣服既有男装也有女装,黑色和白色的西服,下面还连着西裤,红色和蓝色的旗袍,几件黑色的毛皮大衣,一个五十多年前的家庭衣橱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我伸出手摸了摸衣服,全都已经发脆了,一股霉味又涌了出来,有件西服的下摆还被虫蛀了个大dòng。

  我连忙掩着鼻子后退一步,关上了衣橱的大门。那是欧阳家穿过的衣服吧?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恶心,便向阁楼另一端走去。

  这时,我才发现在这边的地板上,也有一个向下的暗门,只是现在底下是悬空的,当初应该有一个扶梯的。但即便如此,把那么大的衣橱搬上来也确实不容易。

  阁楼这端还有一个梳妆台,但上面的镜子早已经破碎了,只剩下一个长椭圆形的木框,luǒ露着后面发huáng的木板。我想当初荒村公寓的女主人,应该就是坐在这面镜子前梳妆打扮的吧。

  然后,我拉开梳妆台下面的第一个抽屉,才发现里面堆着许多旧照片。闻着这些照片的霉烂味,我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把它们全都摊在了台子上面。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我始终都屏着呼吸,默默地看着这些照片。随着几十年前的黑白影像,那些曾经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人,似乎又都活生生地出现了——

  第一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的身体倚靠着窗户,似乎在眺望着外面天空。她穿着一件毛衣,微微烫过的发卷散在耳边,脸庞清慡而细致,再加上黑白影像的晕染,仿佛就是40年代月份牌里的上海美人。

  但更让人着迷的是她的眼睛,在那柔和的眼线里,是一双淡淡哀伤的目光,正bī视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看着照片里她凭窗而立的样子,感觉就像是一只被囚禁的鸟,渴望窗外天空的自由——我记得她的脸,在欧阳家全家福的照片里。

  第二张照片,是一对年轻夫妇的结婚照,新娘就是刚才看到的她,而新郎也在那张全家福里看到过。从这张照片上看,他们还真的挺般配的,新郎穿着一身西服,身材挺拔地站着。新娘穿着一件洁白的婚纱,长长的裙摆一直拖在地上,她的一只手被新郎挽着,在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这是身为新娘子的幸福,还是对自己最美一刻的留恋呢?反正我也问不到她。

  第三张照片,她正在低着头读书,仿佛在沉思着什么。照片的背景就是这张梳妆台,在后面椭圆形的镜子里,也能看到她的样子。但奇怪的是,镜子里似乎还照出了一个人,但照片里的光线不是很足,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但可以确定那个人所处的角度,绝不是照片的拍摄者。

  后面还有十几张照片,全都是在这栋房子里的日常生活场景,出现的人物也只有那对年轻的夫妇。只有最后一张照片,是欧阳家在荒村公寓的全家福,和韩小枫从荒村带来的那种照片一模一样,应该是从同一张底片里冲出来的。只是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张室外的照片,全都在这栋房子里拍的。他们的表qíng大多也很沉默,极少见到有笑脸的照片,而那年轻的妻子,更多的则是淡淡忧伤的目光。

  全部看完以后,我把这些照片全都放回到了抽屉里。然后,我拉开了第二个抽屉,发现里面有两本旧书。我把这些书拿出来一看,首先注意到了一个名字——张爱玲。

  原来是张爱玲的书,一本《传奇》,还有一本《流言》,分别是1944年和1945年印刷的版本。《传奇》是张爱玲的小说集,《流言》则是散文集,没想到荒村公寓里还曾经有过一个“张迷”,我想这两本书,应该是年轻的妻子在出嫁之前买的吧。我随手翻了一翻《传奇》,又是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忽然,我翻到了一枚书签,其实不过是一张小卡片,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字——“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这几行字纤细娟秀,一看就知出于女子的手笔,下面还有一行落款——“若云记于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一日”。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若云。

  至于“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则是张爱玲说过的话,一定是若云对这句话很有感触,便在书签上把它记录了下来。

  而这枚小小的书签,正好cha在《金琐记》这篇小说的最后一页。

  为什么要cha在《金琐记》里呢?我轻抚着书页想了片刻,或许若云在担心自己的命运,会不会成为又一个曹七巧呢?就像《金琐记》里写的那样,青chūn少女曹七巧嫁入大户人家,就如小鸟被关进笼中,从此以后注定要蹉跎一生。

  算了吧,女孩子的心思是猜不透的,更别说五十多年前的若云了,我轻叹了一声,把这两本书放都回到了抽屉里。

  在梳妆台底下还有一个小抽屉,我打开来一看,却发现里面是一些小化妆品,有唇膏、粉底、香水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小玩意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五十多年前的唇膏的样子,只是里面早就gān了。不过,只要想象这个小东西曾经涂抹在若云的嘴唇上,心里就会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是怀旧还是惆怅?

  最后,我还是关上了抽屉,环视了阁楼一圈后,终于踩着梯子下去了。

  回到三楼的房间,我还是把竹梯放在天花板底下,然后匆匆地走下了楼梯。

  午饭还是微波炉食品,吃完后我躺在折叠chuáng上,翻了翻我带来的几本书。午后的空气闷热异常,房间里一丝风都没有,我只感到眼皮沉沉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了。

  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指环,就好像长了个ròu瘤似的,心里忍不住又跳了几下——不知道它会在我的手指上戴多久?难道一旦戴上永远都拿不下来了?想到这里我闭上了眼睛,颤抖着躺倒在chuáng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傍晚六点,我才悠悠地醒来,随便弄了点晚饭解决了食yù,然后就坐在房间里发愣。到今天为止,荒村公寓的三层楼我都看过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发现什么。也许我先前的猜测全错了,这栋老房子和荒村的秘密没有任何关系?而我却平白无故地在手指上多了样累赘。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些轻微的声音,透过楼板在整栋房子里飘dàng着。瞬间,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只听到底楼“踏……踏……踏”的声音传来。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穿越黑暗笼罩中的走廊,停在旋转楼梯口向下看去。

  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随着楼梯旋转而上。

  我立刻屏住呼吸,等到那脚步声来到我身前时,一把抓住了对方——

  “是我!”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连忙将她的手放开,打开了墙边的电灯。

  果然是小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裙,蹙着眉毛靠在墙边,刚才她显然被我吓了一跳。她不停地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

  我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又来了?”

  “对不起,我吓你一跳了吧。”

  小倩嘴里喃喃地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立刻让我的不快烟消云散了。

  “进去坐一会儿吧。”

  说完,我帮她拎起了那个大箱子,带着她来到我的房间里。

  一走进屋子,她清澈的眼睛就不停地四处看着,想要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我感到有些奇怪,试探着问道:“小倩,发生什么事qíng了吗?”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我,终于说出了话:“对不起,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你说什么?住在这里?”她的问题显然让我很惊讶,更让我感到尴尬。

  “请千万不要误会。”小倩也显得很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说,“就算帮我一个忙吧,我感觉我已经无处可去,唯一能够住的地方,就只有这栋荒村公寓了。”

  小倩的请求还是让我难以理解,她现在这副样子,突然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的名字——《无处藏身》。

  我忽然qíng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肩膀问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什么都不要问,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我的心里感觉——”她的话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你实在太任xing了,快回到你父母身边去吧。”

  然而,小倩却一反常态地大声地回答:“不,我说过我没有家里人,我也没有父母,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没有家?岂不就是孤魂野鬼了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但是,我更没有想到小倩会这样回答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聂小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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