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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荒村系列2]_蔡骏【完结】(48)

  欧阳先生缓缓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的心里也一阵酸涩,这是元稹的《离思》,为纪念死去的妻子而作的。但我又想到了小枝:“小枝呢?她在哪里?”

  欧阳先生并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起来,伸出手指了指我的身后。

  当我要回过头去的瞬间,我立刻感到一阵恍惚,眼前只有一张古老的屏风,在煤油灯下发出幽暗的反光。屏风中的那个明朝女子,正在chuī响手中的笛子——

  在古老悠扬的笛声中,一片黑暗的海水覆盖了我,直到失去所有的感觉……

  五

  清晨醒来时,我浑身酸痛,脑子里嗡嗡作响,恍惚了一阵之后,我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立刻就从这古老房间的地板上跳了起来。

  “小枝!小枝!”我大叫着冲下楼去,但偌大的“进士第”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找遍所有的房间,只看到一层薄薄的尘埃,似乎很久都没人住过的样子。而小枝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小枝妈妈的那张照片。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小枝和她的爸爸呢?我依然大声地叫着她,但老宅如古墓一样寂静。我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小枝早已死去的妈妈,用笛子招魂的欧阳先生——这是个噩梦,还是个可怕的幻觉?

  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冲出了“进士第”的大门,发现荒村总算有了一些人气,有人在往家门上贴chūn联。对,今天已经是除夕了,是回家吃年夜饭的日子。

  我径直找到了荒村的村委会和村长,再顾不得什么禁忌了,向他们询问起小枝和欧阳先生的qíng况。

  村长的回答让我胆战心惊,他说欧阳先生早就死了,三年前因患癌症而去世,就死在“进士第”里。是村长亲手把欧阳先生的尸体抬出来埋葬的。而欧阳先生的妻子,是二十年前欧阳先生去外地工作的时候,病死在家中的。

  至于小枝,村长叹息着说:“这女孩很聪明,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可惜一年以前,在上海的地铁里出了意外,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已经凉了,我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大声叫出来,我怕我当场就会发疯。“进士第”里的一家三口早就死绝了——这怎么可能呢?那么我所见到的小枝和欧阳先生又是谁?

  可我又不敢把这些事qíng都说出来,我怕村民们会把我当jīng神病人关起来。我不能再留在荒村了,也许这里只属于另一个古老的时代,属于线装书里的那些怪谈。

  小枝——在我心里轻轻地念着她,身体却匆匆地离开了荒村。村口还矗立着御赐的贞节牌坊,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墓碑。

  永别了,荒村。

  尾声

  回到上海后,我问了一位在地铁公司工作的朋友。他告诉我在一年前的冬天,就在我签名售书的那个地铁车站里,曾经出过一起重大事故:在地铁列车即将进站的时候,一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失足掉下了站台,当场就被列车碾死了,那个女大学生的名字是——欧阳小枝。

  朋友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眼泪正悄悄地滑落下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小枝,爱上了这个死于一年以前的美丽女孩。

  这是一个多么凄凉而美丽的故事,我决定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使之成为一部出色的小说。我想,如果小枝没有在签名售书那晚来到我面前,如果她没有把我带到荒村,我将永远都无法知道这个故事。而在城市茫茫的人海中,她偏偏与我相遇了,这是她给我的恩赐——她说她喜欢我的小说,所以她才会恩赐给我一个绝妙的故事和灵感。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几天后回家的路上,很偶然地路过一个地摊,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一支笛子跳入了我的眼帘——我立刻俯下身仔细端详这支竹笛:大约三四十厘米长,笛管上涂着棕huáng色的漆,笛孔间镶嵌有紫红色的丝线,薄如蝉翼的笛膜正覆盖在膜孔上。

  真不可思议,它实在是太像了。

  huáng昏的寒风chuī乱了我的头发,我颤抖着拿起笛子,轻轻地触摸着它,仿佛在抚摸某个女子的皮肤。笛管是那样冰凉,一股寒意渗入了我的手指和血管,使我的眼前一阵恍惚,浮现起了一张令我魂牵梦萦的脸庞。

  我立刻掏钱买下了这支笛子,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仿佛它是有生命似的。夜色已缓缓降临,我匆匆地赶回家里,并没有走进家门,而是径直走上了楼顶的天台。

  入夜后的天台非常冷,刺骨的寒风直窜入怀中,让我有些站立不稳。站在天台上遥望四周,眼前是夜色撩人的上海,无数座摩天楼灯火辉煌地耸立着,宛如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小枝,你在哪儿?

  我从怀中取出了笛子,仰望苍穹,只见神秘的夜空中,正挂着一弯如钩的新月。在这高高的天台上,如洗的月光洒入瞳孔,我qíng不自禁地举起笛子,将笛孔放到了唇边。深深地吸一口气,让寒冷的空气灌入咽喉,充斥于我的胸膛,撞开心底那扇尘封的大门。

  屏息片刻,我如又获重生般吐出了那口气,温热的气流缓缓涌入笛子,在细长的笛管中旋转着,撞击着,呜咽着,发出一腔悲伤的共鸣,再幻化为悠扬的音波飞出笛孔,飘向遥远而神秘的夜空。

  浸泡在这古老悠扬的笛声中,我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又闻到了那股幽幽的气味,仿佛有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搭上我的肩膀。

  (全文完)

  蔡骏

  2003年12月20日(一稿)

  2003年12月28日(二稿)

  2004年1月8日(三稿)

  番外二荒村天堂

  清晨,六点。

  天。

  yīn沉的天。

  乌云密不透风,覆盖秋天的苍穹,风呼啸过疯长的蒿糙,一眼望不到尽头。

  路。

  崎岖的路。

  严格来说没有路,只是荒野中一条小径,勉qiáng容得四个轮子通过。

  车。

  银灰的车。

  新款德国原装奔驰SLK,拿到手尚不及一周,便开入荒芜的野路,怎不教人心疼?

  刹车!

  脚底一阵剧烈震动,前头矗立几栋高楼,突兀地cha入眼底。

  瞪大眼睛,将头探出车窗,确认不是幻觉。这是什么地方?方圆数里内不见人烟,更没有任何建筑,全部长满垃圾与野糙,却突然冒出这几栋大楼。

  坟场禁入?

  理智在警告,荷尔蒙却驱使我踩下油门,小心翼翼,碾过碎石野糙,开入琼楼玉宇。

  不,是穷楼狱域。

  左面两栋大楼,右面也有两栋楼,正前方一栋楼。

  总共五栋楼,同样楼层,同样大小,同样陈旧破烂,恐怕只有朝向不同。

  奇怪,竟是旧上海的石库门。

  只不过,每栋被放大N倍,竟都有十层楼高!只应梦中才有,怎会亲眼所见?上海的石库门房子不少,但最高不过三层,长宽数米而已,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大的规模。

  闻所未闻。

  是否后来仿造的?或者是某个影视基地?但一个个斑驳门dòng,蒙尘窗户,剥落墙面,都已说明这建筑的历史。

  五栋楼的排列也怪,左右各有两栋楼,宛如两道巨大围墙,到底的一栋楼横过来,形成半封闭空间,就像一个倒过来的“U”。

  若非为了她,如此险恶奇怪之地,绝对要掉头离去,我却好奇地缓缓驶入,穿越对峙的山谷,直至“U”的最深处。

  距离最后一栋楼仅仅数米,门dòng里突然冲出一个男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目露凶光,疯狂地大吼着,好似我驾驶着一头怪shòu。

  紧急刹车,这疯子却挥舞手臂,奋力投出一块砖头,正好砸中我的车门!

  砰……

  砖头与金属的猛烈撞击,这叫砸得我个心疼啊!上周刚jiāo付70万车款,把它当作心肝宝贝,连擦到一根树枝,都教我大呼小叫,何况沉沉的板砖?

  我的奔驰SLK!

  愤怒地打开车门,想把他痛打一顿。不想后面又冒出一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打扮亦属正常,七手八脚抱住疯子,费劲地拖进门dòng。

  有个黑衣人,中年男子,身材高瘦,面色苍白,毫无表qíng,yīn冷地靠近我说:“抱歉!他的脑子不正常。”

  “真倒霉!”

  反正保险公司会赔偿,何必再跟疯子计较?刚想把车停好,黑衣人警告道:“外乡人,快点离开这里!”

  “外乡人?”

  离市区不过数十公里,何来此说?

  天井最深处,我皱起眉头,仰望清晨苍穹,满眼瓦片似的黑云,五栋奇异大楼,如同遥远的异乡世界,围困孤独的我。

  回头看车窗,yīn沉的天色,映出自己yīn沉的脸,我随口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黑衣人无奈叹息,幽幽吐出四字:

  “荒村公寓。”

  这里是荒村公寓,黑衣人漠然转身离去,暗红色大楼墙砖,宛如冰冷墓碑。

  手抓着车门,犹豫不决,忽然感到有双眼睛——谁在盯着我?

  左面那栋楼的三层,一个年轻女子凭窗而立,低头痴痴俯视着我。

  环!

  激动地差点叫出来,揉揉眼睛以为做梦,仔细一看,又失望地摇头——她不是环,只是长相酷似罢了。

  而环的脸,早已深深烙印于心底,即便混杂于万人之中,亦绝不会认错。

  然而,三楼窗户里的女子,目光藏着什么?彻骨恐惧,因为我的脸?

  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真有如此可怕?

  她确实和环一样漂亮,与我的目光迎头撞上,慌乱地关上窗户。

  清晨乌云下,茫然仰望五栋大楼,所有窗户紧闭,看不到一丝人烟之气。

  于是,我决定留下来。

  但不能把车停在这,再让疯子用板砖砸了。迅速将心爱的奔驰SLK掉头,开出荒村公寓的U型世界。

  回到野糙摇曳的小径,停在一片荒地,四周有高高的芦苇,很好的隐蔽体,即便站在十层楼顶,恐怕也不易发现。

  下车时摊开手心,那枚绿色的玉指环,刺痛双眼睛,沾着我的体温与汗液。

  玉指环。

  一直被攥在手心,比普通的戒指厚实,呈现半透明的青绿色。放在昏暗的晨曦之下,有些蛇形的奇异花纹,隐隐发出猫眼似的反光。指环侧面有道猩红色污迹,似乎千年前的鲜血,禁锢在玉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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