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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归来[荒村系列4]_蔡骏【完结】(30)

  还是那种彻骨的疲惫,我脱下外衣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昨晚到现在所有的镜头,仿佛自己已成为一部忠实记录的DV机器。

  此刻,我隐隐有些怀疑自己了,这一切究竟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是雨夜中的一场噩梦?

  阿环,林幽,小枝——这些女孩美丽的名字,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着,似乎我脑海里写满了文字,这些文字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纸上,还加上了一个特别醒目的书名——《荒村归来》。

  我猛然摇了摇头,又从小说的文字中坐了起来,不管她们是不是幻影,但至少chūn雨说的是确凿无疑的——许子心教授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林幽,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而且我还可以断定,不管三年前许子心是否自杀身亡,但这件事一定与他有着某种关系,比如我包里的那本书——《梦境的毁灭》。

  于是,我立刻拿出了这本至关重要的书,记得上次我读到这本书的第四章,现在我把它直接翻到了第五章。

  《梦境的毁灭》第五章是“你有几个你”——

  弗洛伊德说过:人类的自负心理遭受过科学的三次重大打击:第一次是哥白尼提出“日心说”,让我们知道了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第二次是达尔文开创“进化论”,证明人类仅是动物界的物种之一,生命并不是由上帝创造的;第三就是jīng神分析,告诉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

  这一章开头的这段话说得多好啊——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在残酷的命运与内心的煎熬面前,人类显得多么渺小。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更需要坚qiáng,哪怕是自己小小的努力,都有可能改变命运。

  于是,我坚qiáng地读了下去——

  我是谁?

  这是人类永恒的司芬克斯之谜。

  当你在问自己是谁的时候,也许在你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问着相同的问题。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躺在chuáng上入睡时,会有两个人分别盘踞在你左右两边,你的身体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牌桌,他们在你的肚皮上抽烟、喝酒、打牌,他们时常热烈地jiāo谈着,有时是愉快而兴奋的,但有时则是愤怒和激动的。有时甚至会恶语相向争吵起来,最严重的就是彼此jiāo手,直到其中一人杀死了另一个人。

  到这时你才会发现,你的体内有两个你——或者更多。

  现在你终于对自己提出了那个问题:

  我有几个我?

  是啊,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你?你始终都在团团迷雾之中,这至今仍是一个谜。

  如果你同时存在着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人格状态,而且每种人格状态jiāo替控制你的思想和行动,表现出不同的xing格、记忆、智商和世界观,甚至还能相互jiāo换意见,合作进行各项活动,那么我必须要恭喜你——你是一个多重人格者!

  《美国jīng神病大词典》这样定义了多重人格:“一个人具有两个以上的、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是为多重人格。这是一种癔症xing的分离xing心理障碍。”

  多重人格可以有双重、三重、四重……小说里的十七重人格只是概数,理论上可以有N重人格——只要你想有几个你,就有几个你!

  当然,最多见的还是双重人格,通常其中一种占优势,但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意识不到另一方存在。假如多重人格者告诉你:他正与某个人合作,或者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说不定那人便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你体内的各个“你”都是独立的,当其中的一个“你”出现,其他的“你”就自动退场。到底由哪一个“你”来登场亮相?需要遵循“哪种人格最适应当时的环境和需要,就启动和出现哪种人格”的原则。

  多重人格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因为多重人格是对环境压力的防御,每种亚人格就是针对某种特殊环境的盾牌和盔甲。

  梦是发现多重人格的捷径,如果你想知道你有几个你,那么你可以在梦中寻找答案。

  “……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那是博尔赫斯。”

  在博尔赫斯许多作品的序言里,几乎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文字,他想要让读者们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作家,是那个天才完成了《jiāo叉小径的花园》、《圆形废墟》、《关于犹大的三种说法》等小说,而不是写这篇序言的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博尔赫斯。

  由此推理,博尔赫斯可能具有“轻度的多重人格倾向”,很多历史上著名的作家和艺术家都有此倾向,只是很少有人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很多作家和艺术家都有多重人格的倾向?看到这里我恐惧地合上了书本,感到心跳已越来越快了。

  不,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忙把这本《梦境的毁灭》塞回到了包里。我冲进苏天平的卧室,迎接我的还是窗玻璃上那红色的。

  我立刻打开了窗户,把头伸到外面呼吸着雨中的空气,但一排排水杉树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只能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

  林幽和阿环——也是一个人体内的两个人格吗?

  哦!天又快黑了。

  夜

  又是一个雨夜物语。

  我撑着黑伞离开苏天平的房子,先到附近的永和豆浆吃了碗面,便趁着刚刚降临的夜色,融入了冬雨中的人流。

  有谁猜中我会去哪儿?对,我又一次去了那家小酒吧,我希望能再见到林幽,把我所有的疑问都告诉她。

  晚上八点,尽管外面下着寒冷的雨,但这里仍然是灯红酒绿的世界,我轻轻地推开门进来,幸好那个秃头酒鬼没在。

  我只要了一小瓶饮料,便在酒吧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这时酒吧里人还不是很多,我把昨天下午那领班招呼了过来,他一看到我就认了出来,见面劈头就说:“先生你好,是来找林幽的吧?”

  真是张小人的嘴巴啊,我只能装腔作势地回答:“谁说的?我是问你今天有什么节目吗?”

  领班偷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她今天大概九点钟上班吧。”

  我也不再说话了,厌恶地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一个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却拒绝了酒jīng的诱惑,我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街景,黑夜里雨点打在马路上,一对对车轮碾过溅起水花。

  忽然,酒吧里放起了张韶涵的《欧若拉》:“神秘北极圈/阿拉斯加的山巅/谁的脸/出现海角的天边/忽然的瞬间/在那遥远的地点/我看见/恋人幸福的光点……”

  在烟雾缭绕的昏huáng灯光下,这首歌的旋律反复地播放着,吧台上聚集的男男女女们越来越多,我只看到一个个酒杯,里头晃动着各种颜色的液体。

  一直等到九点多钟,我期待中的林幽仍然没有出现,虽然我的脸隐藏在yīn影中,但眼睛始终在人群中搜索着。有两个女服务生出现过,可都不是林幽。

  我忽然想到,假设林幽就是阿环的话,那么经历了昨晚和凌晨的事,她还会不会来这里上班呢?

  良渚女王的生命只剩下一天多了。

  可她到底是许子心的女儿,还是从我手指上复活的幽灵呢?

  在暧昧可怖的光线中,眼前又浮现起了小枝的眼睛——更确切地说是那张书迷会通票,在它背面不是印着一张小枝的照片吗?

  假如卡片是林幽(阿环)寄给我的话,那她怎么会有小枝的照片呢?我想象不出还会有人知道小枝的容颜,除非是小枝生前的同学们,可那所大学与S大没什么关系,我也从未在《荒村公寓》里透露过小枝生前所在的大学,林幽(阿环)是不可能找到那里的。

  除非——林幽(阿环)本来就是幽灵,她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了小枝。

  如果把“林幽”两个字倒过来念,不就是“幽灵”吗?

  原来她早就给过我暗示了。

  等一等,让我低下头再仔细想想先。对,还有苏天平变成植物人的真正原因,到现在仍然是一个未解的谜。

  还有一个问题也被忽略了——chūn雨不是对我说过吗,半年前他们四个大学生,同时在荒村梦到了一个女人,她说那个女人就是明信片上的阿环。

  不管chūn雨他们梦见了谁,但至少不可能是许子心的女儿——他们与林幽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在一个夜晚同时梦到她呢?

  悬疑依旧重重。

  那么我也只剩下一天多了吗?

  现在是苏天平出事后第六天晚上九点多,算到第七天的子夜十二点钟,总共还不到27个钟头。

  27个钟头……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指针一秒一秒行走着,时间是永远不会迟到的。

  忽然,我听到在嘈杂的人声中,隐隐有个清脆的女声传来,这声音似乎有什么魔力,穿透了无数个杂音,直接进入了我的脑子里——

  “灵魂在召唤/唱着古老/陌生熟悉的歌谣/天空在微笑/我的世界/缤纷闪耀……”

  还是张韶涵的《欧若拉》,只是变成了现场新人翻唱版,似乎比张韶涵原唱的声音更空灵更诱人。

  我立刻站起来向四周张望,循着那天籁般的声音望去,只见在吧台的对面,一个女服务生正穿梭而过。

  没错,就是她——林幽。

  她穿着件黑色的服务生裙子,表qíng酷酷地从客人中间走过,但嘴里始终跟随着音乐唱歌,只是哼唱的声音很低很低,以至于她身边的人根本就听不到。

  可是,我听到了。虽然她离我有十几米远,中间还隔了那么多人,但我却异常清晰地听到了她的歌声。

  “灵魂在召唤/唱着古老/陌生熟悉的歌谣。”

  林幽一遍遍地反复吟唱这几句,她的脸在灯光下时隐时现,那双眼睛似乎闪烁着幽幽的光,宛如黑夜丛林里的小母shòu。

  终于,我深呼吸一口站了起来,缓缓绕过几个酒鬼,走到了对面的吧台前。

  酒吧的光线再一次令人眩晕,此刻林幽的脸庞是如此清晰,她颤抖着看着我的眼睛,嘴里哼唱的《欧若拉》瞬间静音了。

  “你是谁?”

  我如猎人观察猎物般盯着她的眼睛,就像要剥下这只小野shòu的皮来。

  忽然,林幽的眼睛睁得无比吓人的大,就像被幽灵附体了一般,浑身战栗着倒在了地上。

  她手中端的酒杯在地上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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