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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_蔡骏【完结】(22)

  我开始拿着毛斤给水月擦身,从她沾满海水的头发开始,小心翼翼地擦遍她全身。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我站起来打开了一道门fèng,看到了一盏煤油灯,提灯的人正是丁雨山:“我们下去谈谈好吗?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同意了,离开时把房门锁了起来。

  来到底楼大堂里,他们仍然坐在餐桌前等着我,就连秋云也下来了,而阿昌则站在他们的身后。惨白的灯光照着他们的脸,样子似乎比死去的水月更加可怕。

  我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丁雨山的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周旋,你一定饿了吧,先坐下来吃晚饭吧。”

  餐桌上确实为我准备好晚餐了,我感到自己又冷又饿,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说:“你们不会是特地叫我下来吃饭的吧?”

  “当然不是。”说话的是秋云,她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们的意思。”

  “你们为什么总是盯着水月?你们因为她而感到恐惧?”

  “她不是沉睡在海底吗?”

  “不,也许昨天她根本就没有沉下去,而是被海水的暗流一下子卷到了远处,只是没有被我们找到而已。我估计在昨天huáng昏,当我们回到客栈以后,她又被涨cháo的海水带了回来。是的,她被冲上了海滩,就这样在海边躺了二十几个小时,直到刚才被我发现。”

  丁雨山说话了:“行了,周旋,我们就当这是一场奇迹吧。”

  “奇迹?你说的没错。”

  “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处理水月?”

  “处理?”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激动地问:“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她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

  “不,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具尸体。”

  我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你想怎么样?”

  “埋了她。”

  瞬间,我感到血脉贲张起来,怔怔地说:“埋了水月?不,绝不!”

  “让死者入土为安,是我们生者的责任。”

  我猛地摇了摇头,把目光对准了琴然和苏美:“你们不是和水月从小一起长大的吗?难道舍得离开她吗?”

  苏美咬着嘴唇说:“我们不可能把水月的尸体带回去的,先通知这里的火葬场吧。”

  “你们要把她给烧了?不,我绝不和她分开。”

  这时秋云用柔和的声音说:“周旋,你的jīng神很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一觉醒来以后,就会主动把水月给埋了的。”

  当时我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起身离开了大堂,晃晃悠悠地跑上了楼梯。

  刚刚跑上二楼的走廊,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只见阿昌提着煤油灯跑了上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卷竹席。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接过了席子后,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抱着席子进入房间,水月依然静静地躺在chuáng上,柔和的灯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庞。那身白色的长裙已经完全gān了,依然紧裹着她的身体。

  窗外的台风正在呼啸着,我能想像着浑浊的làng头,在台风的指引下疯狂冲击海岸的景象。我听到墙壁和木板发出的颤抖声,感觉就像是一场轻微的地震。这座客栈已经有九十多年的历史了,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台风的冲击下摇摇yù坠。其实,我真希望幽灵客栈被台风卷走,就不再有这么多噩梦了。

  我把阿昌给我的竹席铺在地板上,也许整个客栈里只有这丑陋的哑巴,才能明白我的心思,他知道我会给水月守夜的,chuáng自然是留给了水月,而我就要睡地板了。

  守夜开始了——

  水月闭着眼睛躺在chuáng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就这样坚持了两三个小时,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的台风,直到被汹涌的海水吞没。

  我感到自己躺在漫无天日的水底,就像水月的样子。忽然,一线幽暗的光覆盖到了我身上,耳边似乎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我听不懂那些歌词,只记得它曲折委婉的旋律,还有深夜里dòng萧的伴奏——

  闪光的碎片从我脑中掠过,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天花板上的灯光立刻she入瞳孔,让我一阵头晕目眩。这里不是黑暗的海底,而是幽灵客栈里我的房间,我正躺在铺着席子的地板上。

  忽然,我感到胸口上盖着什么东西,胸腔里有些发闷。我从席子上坐了起来,发现身上正盖着一件衣服,在柔和的灯光发出幽幽的反光。我迷迷糊糊地用手摸了摸,感到水一般的光滑和柔软,那是上好的丝绸面料。

  这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戏服。

  我再定睛一看,身上盖着的正是那件绣花的女褶。除此以外,还有云肩、水袖、裙裾......整套木匣里的戏服全都盖在我身上。

  刹那间,我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趴到了我的身上,紧紧地贴合着我的身体,抚摸着我每一寸皮肤。这感觉冰凉而柔软,就像海底的水流,就像水月的身体。

  我颤抖着爬了起来,那些戏服全都落到了地板上。我记得昨天我准备把戏服给烧掉的,可是一转眼它们就失踪了,而现在这些戏服又自己跑了出来。

  难道,是我梦游了——在睡梦中我把戏服找了出来,然后又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它们是有生命的吗?

  我找出了那只木匣,然后重新叠好了这些戏服,小心地放了进去。

  窗外的台风仍在肆nüè。

  转过头看了看chuáng上的水月,我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她的手——我记得她的双手是平放在身体两侧的,但这时她的左手正放在自己的身体上。

  是谁动过了她?

  我跑到门后看了看,房门依旧锁得好好的,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死人是不会自己挪动双手的。

  我摸了摸她的脸庞,手上感到了轻微的温度。

  就像突然触电了一样,我的手弹了起来。我抚摸着自己的手,似乎还能感受到水月身上的温度。我再一次摸了摸水月的手腕,找寻了片刻之后,我摸到她的脉搏在跳动,虽然微弱但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颤抖着把手伸到她的鼻孔前,感到了一阵微微的呼吸——她活过来了!

  正当我的理智几乎要崩溃时,水月的眼皮微微动了起来。

  几秒钟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过程,几乎魂飞魄散——水月的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我。

  她复活了?

  透过她略显疲惫的眼皮,我看到了她茫然的目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闪烁着。再坚硬的岩石都会被她融化,面对着这双忧郁的眼睛,我没有权利恐惧,更没有权利退缩。

  她的那双嘴唇微微嚅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在咳一口浓痰,她的表qíng也痛苦起来。我立刻把手伸到了她头下,轻轻扶起她的上半身。水月把头凑到了chuáng边,对着地板吐出了一口绿色的水。

  也许是海水吧,我闻到了一股咸涩的气味。水月继续大口地吐着,地板上很快就被她吐了一大片,她看起来就像是刚被从海里救上来的人,正在把吃进体内的海水吐出来。

  终于,她停止了吐水,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拿出毛斤擦了擦她的嘴角,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眼睛。

  水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突然说话了:“我在哪儿?”

  她的声音绵软而虚弱,带着一股喉咙里的假声。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她的嘴唇上:“水月,你在幽灵客栈。”

  “水月?幽灵客栈?”她轻轻地念着这两个词,“你说的水月——就是我的名字,对吗?”

  “是,记起来了。”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下巴,眼泪继续落到她的嘴唇上,“水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周旋啊。”

  “周旋?”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是的,我记得我很爱你。”

  这时我已经泣不成声了,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水月忽然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幽幽地说:“味道真咸啊,是你的眼泪?”

  我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是的。”

  忽然,我发现她的眼睛里也滚动起泪花了,几滴泪珠从她的眼角缓缓地滑落。她的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嘴里略显激动地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是的,我们不会分开的。”我紧紧地搂住她说,“告诉我,你现在需要什么?”

  她轻声地在我耳边说:“我感到肚子很饿。”

  “对。你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你先躺在chuáng上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我离开chuáng边,先把地板上那滩绿水擦gān净,然后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跑下黑暗的走廊,我悄无声息地走进底楼的厨房。我摸到了电灯的开关,当厨房被电灯照亮时,一个黑影从角落里跳了起来。

  原来是阿昌,他一直都睡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张小chuáng上。但他看到我的时候,他自己倒是被吓坏了,他那双大小不一的丑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身后,仿佛我的背后站着一个吊死鬼似的。

  我回头看去,身后只有一片黑暗。我轻声说:“阿昌,请帮我煮碗热粥。”

  他茫然地盯着我,似乎能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什么。我知道阿昌虽然丑陋,而且还不会说话,其实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阿昌点了点头,揭开了灶上的一口大锅,里面本来就有一大锅粥,是晚上就烧好了的。他重新在灶里点上了火,很快就有一股热气冒了起来。

  阿昌给我盛了一大碗粥,我说了声谢谢,便端起粥和调羹,匆匆地离开了厨房。

  回到了房间里,水月半躺在chuáng上,看起来要比刚才好点了,只是面色依然苍白。我把粥送到了她的嘴边,用调羹喂着她吃。她吃了几口就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让我自己来吧。”

  她自己拿起了调羹,就像久病初愈的人那样喝着粥,很快就被她喝光了。我轻抚着她的头发问:“水月,你还记得海里发生的事吗?”

  “我不知道。”她拧起了眉毛,似乎不愿意回忆起那痛苦的经历,“我只记得我被大海吞没了,四周全是黑暗的海水,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忽然,我仿佛看到一线幽光亮起,然后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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