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一棵亭亭如盖的枣树。
枣树不算太高大，枝干虬曲， 叶片浓密，碧玉一般的枝干伸展开来，将半片院墙笼罩在阴影内。
奶奶在树下摆了一座躺椅听戏，一看见桑磊，她便关掉收音机，找了根竹竿，将树叶间红彤彤的枣子打下来一些，在井水里浸了浸，拿去给桑磊吃。
她身手利落，红光满面，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
桑磊接过盆，捏了一颗枣子塞进嘴里，连连夸奶奶种出的枣味道好，高兴得奶奶笑弯了眼。
陈静颇有些吃味：“奶奶现在看你比看我都要亲。”
桑磊捞出一颗枣塞进女朋友嘴里，“她老人家那是爱屋及乌。”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枣格外脆甜，汁水在唇舌间绽开时似乎带着一股清香，令人从喉咙到胃，四肢百骸都舒畅起来。
“说实话，我还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枣子。”桑磊道。
“那当然了。”陈静挑了挑，从盆里挑出最红的一颗枣子给了奶奶，又挑出第二红的喂给自己的男朋友：“这可是三百万一棵的枣树，结出的枣子，那能是凡枣吗？”
“咳咳咳！”桑磊抚胸，差点被枣核给呛住：“三百万一棵的枣树，没卖出去，就这么把枣子打下来，还给我吃？”
他带着一种毛脚女婿见公婆的心情来到乐陵，结果受到了国宾级待遇，简直受宠若惊，想要用品尝鹅肝松露的方式重新品尝一下这颗身价名贵的枣。
“想什么呢？”陈静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又不是因为要招待你才没卖的，是奶奶不舍得。”
重新躺回躺椅上听《三请樊梨花》的奶奶笑眯眯地点头：“这枣树是老头子早年从山火里抢救下来的，种到院子时根都焦了一半，大伙儿都说养不活，可他性子倔，天天浇水、施肥、修剪枝叶，睡觉都要抱着被子在树底下打地铺，总算把枣树给种活了。”
“静静小时候可喜欢吃这棵树上结的枣儿了，老头子怕她吃多了上火，一天只数上十颗大的放在她的小荷包里，小丫头吃光了荷包底儿就找她爷爷的麻烦，趴在老头子胸前揪胡须捏鼻子，不依不饶……”
她说着说着，就闭上眼，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桑磊听陈静说过，她爷爷两年前去世了，没病没灾，是喜丧，老人家临走前还强撑起身看了眼窗外的院子，说是要和老朋友告别。
给奶奶披上了一层薄被，两人悄悄地回到了一楼客厅。
“那个外地商人开价被奶奶拒绝了，”陈静和男朋友解释道：“这棵树是爷爷年轻时栽下的，陪老人过了大半辈子，留下来算是个念想。”
她注意观察桑磊脸上的神色，却见他轻松地笑了笑，脸上似乎有一丝自得：“说来说去还是我运气好，不然哪能吃上爷爷亲手种的枣？”
“去你的！”陈静捏起拳头砸了一下他的肩膀，心里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桑磊就住在了陈静家的客房内，呼吸着窗户外带着一丝草木香味的清新空气，他几乎有点乐不思蜀。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院子内传来轻轻的响动。
“谁？”
桑磊披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这家里现在只有他一个男人，他先去对面奶奶和陈静的房间外看了一眼，确定房门好好地锁着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院内一片空荡荡，明亮的月光透过中庭照射在枣树上，令它的叶片更加晶莹如玉，似乎有盈盈光辉在上面流淌。
桑磊低头看了一眼，从地上捡起一颗掉落的枣子，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想来也是，这种安逸舒适的小县城，常住人口本来就不多，哪儿来的那么多犯罪事件。
正准备回屋的时候，桑磊一不留神，脚跟被枣树浮出地面的褐色根茎给绊了一下。
他趔趄了一下，扶住树干。
“咦？”
感到手下的触感不对，桑磊松开手，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到枣树的树干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划伤，出现三道深深的伤口。
这些伤口十分新鲜，断裂处渗出泛着清香的汁液，几乎有一厘米深。
他仔细回忆，白天的时候这里似乎还是一片完好。
凭借着业内知名游戏主播的观察力，桑磊凑近了一些，似乎看到了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仔细地用纸巾包着手，从裂口中取出一小撮新鲜的毛发。
这撮毛发不知是什么动物留下的，低侧深灰，尖端泛着一丝银白，根部的位置似乎还带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在白色纸巾上缓缓洇开。
桑磊皱起眉头，将毛发包好，重新检查了一下院门上的大铁锁，确认完好后，决定明天将这件事情和陈静商量一下，实在不行的话就先报警，将陌生动物交给警察处置，他们带着奶奶住到县里的酒店。
他们家中有老人，还是安全为上。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奶奶虽然舍不得家里的老枣树，但为了不让两个孩子担心，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听他们的搬去酒店。
可就在第二天中午，他们做好了全部准备，才发现自己突然出不去门了。
院墙外侧被一层灰色的薄雾笼罩住，遮蔽了外侧的天空和道路。这层雾气清清淡淡，就如同山间的晨曦，但却无论怎样也看不穿，拨不散。
桑磊试着将一枚小石子投进雾气中，却见石子似乎凭空消失，隐没在一片灰蒙蒙里，完全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这场景令在场三人都有些不寒而栗，感到似乎有什么陌生的东西躲在这片灰雾中窥探着小院。
薄雾并不是静止不动的，在开门的一刹那，它像是寻到了一丝缝隙，向院内入侵。
桑磊发挥出游戏主播的反应和手速，拉着奶奶和女朋友迅速后退，顺手从墙边捞起一根锄头，对准灰雾的方向。
却见灰雾在入侵后，动作变得缓慢了一些，它小心翼翼地扩宽着自己的活动范围，却始终和庭院正中的枣树保持一定距离。
有一丝雾气和大部队脱离开来，试探性地轻飘飘碰触了一下枣树的树梢，却见树梢猛地一阵摇晃，簌簌声中，灰雾被挥动的枝叶打了个粉碎。
而枣树碧绿的枝叶，似乎也变得稍稍萎靡了一些。
陈静和奶奶被桑磊护在身后，奶奶被吓得有些失措，红着眼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两个孩子叫到老家来。
陈静倒是目光一闪，向屋内走去。
灰雾和枣树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楚河汉界，各不相干，就在这段时间内，不在枣树笼罩下的那些植物如同一瞬间被吸干了精气，枯萎、干燥、坠落，在落地之前便化作一蓬灰烬。
这时候，陈静手里端着两棵小盆栽走了出来。
她左手爱情草，右手金钱草，想到植物园的广告中说这两盆草乃是被高僧开过光的，能辟邪驱魔、消灾解厄，于是咬咬牙，从金钱草一串串铜钱般的枝茎上掐下来一片一元硬币大小的暗金色叶片，包在小石子上朝灰雾中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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