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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_鲁班尺【完结】(4)

  约摸走了一个时辰,拐过一座山脚时,手电筒电池耗尽,彻底的没亮了。

  我沮丧的望了望前方黝黑的树林,惊奇地发现有好几团无声无息游动着的绿莹莹鬼火。我知道鬼火是人死后分解出来的磷在空气中的自燃现象,因此并不害怕,试探着走了过去。

  须臾,月出东山,大地一片清明,山路蜿蜒着穿过那片鬼火。走到近前,方才游动着的绿芒已然不见了,低头看去,果然是一处坟茔地,蓬蒿丛中的土坟前后大大小小竟然有七八十座。

  清冷的月光下,每一座坟头土堆上,竟然都蹲着一只猫头鹰……

  我从小不怕走夜道,可是如此qíng形还是第一次遇到,霎时间隐约感觉到后脖颈处冷飕飕的,浑身起jī皮疙瘩,如落入冰窖般的心一凉,腿脚登时也迈不动了……

  我呆呆的怔立在了那儿,而那些猫头鹰也只是瞪着绿莹莹的眼睛,不动声色的凝视着我。

  许久,我透过口气来,试着移动着脚步,缓缓的向前走去,眼睛余光瞥见那些绿色眼睛并没有反应,于是便踉踉跄跄的急速奔跑了起来。

  也不知跑了多远,前面的树林里终于露出了灯光。

  第四章

  这所农宅深藏于竹林之中,透过摇曳的竹影,看到有微弱的油灯光投she在窗上,没有狗吠,也听不到其他动静。

  我回头望去,月色迷离,方才看到的一切都已经隐匿到了黑暗之中。

  “喂,老乡,有人吗?”我走上前去在门板上扣了两下。

  须臾,听得门内发出了窸窸簌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露出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斑白零乱的头发下是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这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你是谁?”门内的阿婆狐疑的目光盯着我问道。

  “我与同伴走散了,我迷路了。”我想还是不要透露此行的真实意图才好,这山里的气氛着实是有点诡异。

  阿婆闪开身子让我进了屋,湘西山里人一般是不会拒客的。

  这是三间土房,堂屋里十分简陋,除了靠墙角立着锄头铁耙之类的几件农具外,只有一张粗糙的八仙桌和两把椅子,桌上点着一盏破油灯,光线暗淡。

  “阿婆,您这儿有吃的么?”我此刻肚子空空的,实在是饿了。

  “只有红薯。”阿婆边说着转到后堂去端来了一簸箕煮红薯,放在了桌子上。

  “谢谢。”我伸手抓起了一只红薯,阿婆的目光扫了一眼我手掌上的六指,面露诧异之色。

  “阿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嚼着红薯问道。

  “烈烈排。”阿婆回答道。

  哦,终于找到了。

  “方才来的路上,我看见有一片坟地,还有好多猫头鹰蹲在坟头上呢。”我又抓起了一只红薯。

  阿婆看了我一眼,说:“烈烈排在我们苗家土语中就是老鼠很多的意思,老鼠又喜欢在坟墓里做窝,因此就引来了猫头鹰。”

  哦,原来那些猫头鹰是在坟墓上捉鼠的啊,如此,我心中略微感到踏实了,方才倒是虚惊一场。

  “你们这个村子挺偏僻的,好像住户不多么?”我试探着问。

  “村里没有电,上个月萧老头也搬走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一户了。”阿婆叹了口气道。

  看来是白跑一趟了,我想。

  油灯暗了下去,噼啪作响,阿婆拔出发簪挑了挑灯芯,光线骤然间又明亮了起来。

  此刻我注意到了桌子上方紧贴在墙上的一个小镜框,镜框内镶着一张发huáng了的两三寸大小的黑白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

  这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曝光不太足,画面有些暗淡,左面是一个清癯消瘦的中年男人,表qíng严肃。右边是个中年女人,盘着发髻,装束古怪,带着异域qíng调,那双眼睛仿佛在直视着我。

  这女人的面庞和眼神儿好像在哪儿见过的,我心下寻思着。

  中间之人是一个面庞清秀的青年男子,身着浅色中山装便服,头戴灰布帽子,右手轻轻的搭在了左面那个男人的肩头,面露着微笑。

  这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了,尤其是他那搭在中年男人肩头的右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长着六根手指……

  那人是我的父亲。

  阿婆留意到我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墙上的照片,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她指着照片说道:“这是当年在老挝时拍的照片,算算都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左边的那个就是我的男人,瞧他那时候多年轻帅气啊。”

  “是啊。”我随口附和道。

  “中间的叫皇甫哲人,是我男人在勘探队时的湘西老乡,右边的女人是当地人,听说是个巫师。”阿婆逐一解释道。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父亲有这张照片,他是一个不喜欢照相的人。

  望着我那驼背老父亲年轻时的模样,那清秀的面孔,忧郁的眼神,淡淡的微笑,一时间心里觉得甜丝丝的。

  “他死了三十多年了。”身后传来阿婆叹息的声音。

  “谁?”我不经意的说道。

  “皇甫哲人。”

  我笑了,甚至微微的笑出声来,我的父亲,我的六指老爹明明在家里活的好好的。

  “阿婆,您错了,皇甫哲人尚在人世。”我忍住笑意更正道。

  “你怎么知道?”阿婆狐疑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着,最后落在了我右手的六指上。

  “是的,我叫皇甫小明,是皇甫哲人的儿子,您瞧,这是皇甫家的遗传。”我将右手掌凑到了油灯下,第六根手指长在了小拇指的外缘,与照片上父亲的六指一模一样。

  阿婆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最终依旧摇了摇头,开口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奇怪道。

  “我家男人亲手将皇甫哲人下葬的。”阿婆一板一眼的说道。

  “那你家的阿伯在哪里?”我心中不快起来。

  阿婆犹豫了一下,站起身端起了油灯,说道:“跟我来吧。”然后转身走入西屋,我疑惑的跟在了后面。

  西屋里靠墙放着一张古旧的老式chuáng,垂落下来的白纱蚊帐估计久未清洗,已经泛huáng,散发着一股霉味儿。

  走近chuáng前,我隐约的感受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阿婆拉开蚊帐,撩在了挂钩上,将油灯凑近前来……

  chuáng上躺着一个垂死的老人,骨瘦如柴,颧骨高企,眼窝深陷,紧闭着双目,发须及枕,仿佛看不到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就是我的男人吴子檀,已经睡在这里二十来年了。”阿婆幽幽的说道。

  我默默的望着这个濒死的老头,此人如论如何与照片上那个面目端庄严肃的中年人挂不上号,这是一个曾经和我老爹相识的人,可奇怪的是,父亲却从未有提起过。此刻,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悄悄地浮上了心头。

  “子檀,你听到我说话吗?”阿婆对那人温柔的轻轻说道。

  chuáng上的老人没有反应,空气凝固了般的死寂。

  阿婆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的说下去:“你还记得三十年前在老挝时,勘探队的同事皇甫哲人么?你说他已经死了,是你亲自下的葬,可是今天他的儿子却来了……”

  我发现那老人脸上的肌ròu抽搐了一下,眼睛依旧紧闭着,luǒ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轻微的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听见了,你是不是想说什么?”阿婆问他道。

  老人gān瘪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自嗓子眼儿里发出少许气息。

  阿婆弯下腰来,将耳朵轻轻的附在他的口边:“子檀,你想说什么?”

  老人依旧是咕嘟着,我静静地倾听着,却什么也听不出来。

  “帕苏姆?你是说照片上的那个巫婆?”阿婆重复着问他道。

  老人仿佛点了点头,然后又归于沉寂,不再吭气了。

  “我们出去吧。”阿婆重又放下帐子,端着油灯走出房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阿婆将油灯放回到桌子上,眼睛望着我,叹口气道:“好吧,我就把当年子檀告诉我有关皇甫哲人的事儿说给你听听……”

  第五章

  一九七一年的七月,印度支那战争还在进行中,老挝北部的琅勃拉邦山区正值雨季,连日的yīn雨连绵,筑路工程已经被迫完全停顿了下来。地质勘探队驻扎在湄公河边一个叫做勐乌的地方,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组长就是吴子檀。

  队里年轻的测量员皇甫哲人是湘西老乡,xing格开朗,人也长得很帅气。测量员的工作需要爬山涉水,经常接触当地的寮族山民,聪明好学的皇甫哲人竟然也懂得了一些简单的寮语,一般xing的jiāo谈已没有问题,因此吴子檀经常派他去与山寨进行联络和沟通。

  吴子檀后来才知道,勐乌山寨头人的女儿占巴花喜欢上了皇甫哲人,两人经常偷偷在山上幽会。

  在那个年代,中国筑路工程人员与寮国妇女谈恋爱绝对禁止的,而且严重违反外事纪律,是会受处分的。皇甫哲人是湘西老乡,这件事如果报上去,这个年轻人的前途就完全毁了,可是如果隐瞒下来,自己也将受到牵连。正当吴子檀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事qíng使整个qíng况发生了变化。

  印度支那的雨季,原始密林中弥漫着瘴气。所谓瘴气,实际上就是通过蚊子传播的一种恶xing疟疾,不幸的事qíng发生了,皇甫哲人染上了一种令人闻风色变的出血xing疟疾,这是不治之症。

  尽管吴子檀将队里仅有的几盒当时国内最先进的治nüè药——“棕奎”全都给他用上了,可是数天后,疟原虫还是在皇甫哲人的血液中大爆发,七窍流血,甚至连浑身的毛细血管也都渗出血来,皇甫哲人就这么痛苦的死去了。

  吴子檀和同事们亲手将他安葬在了勐赛省的中国筑路队烈士陵园里,下葬那天,冒着连绵细雨,吴子檀亲手揩gān净死者脸上gān涸的血迹,并将他安放在了墓xué里。

  吴子檀瞥见一株粗大的木棉树背后,那个叫做占巴花的寮族姑娘在痛苦的哭泣着,身旁站着帕苏姆,她是勐乌山寨里的一个巫婆。

  此后,吴子檀的身上始终保留着那张有着皇甫哲人的合影,就是现在墙上挂着的那张黑白照片。

  若gān年后,吴子檀逐渐感觉身体不适,经检查在血液中发现了钩状螺旋体,那是不慎饮用了老挝原始密林里一种山鼠尿液污染的溪水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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