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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记_呼延云【完结】(39)

  田颖的回忆,令楚天瑛仿佛真的目睹了那血腥而惨烈的分尸一幕,他明白,那时被胁迫着捅了一刀的田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报案,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后来当她得知奴工们被集体屠杀的时候,也保持了缄默,一来是恐惧赵大和李树三的残忍,二来是因为她自己的手上也沾过了血污……

  田颖抽完了一支烟,又点燃了一支,仿佛要用缭绕的烟雾掩盖住不堪回首的过往:“翟运的死让我心惊ròu跳,我只是想卖身给老妈换点医药费,谁知竟一步步踏入罪恶的沼泽,无法抽身。就在这时,我妈妈突然去世了,很多人说她是被我活活气死的,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接着发生了奴工们被压死的事qíng,我从赵大和李树三的眼睛里看出,我知道得太多了,再不走就会被灭口了。不久,我接到了西南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于是逃到了重庆。整整三年我都没有再踏进渔阳半步,连寒暑假都是一个人在学校过的,反正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

  第二支烟,还没有抽完,但是她的话已经说完了,于是把半截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道:“大命既然找到了,看样子,是昨晚到现在一直在这里追思他养母来着,那咱们回局里去吧。”

  她拔腿就要走。

  “站住!”楚天瑛厉声喝道。

  田颖回过头。

  “捅翟运那一刀,是不是把你自己的良知也给捅死了?”楚天瑛说,“就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民警察,只是一个普通公民,也有义务把你见过和参与过的犯罪行为坦白出来,怎么能只是像讲恐怖段子似的回顾一番,就没事人一样走开!难道你想用这种方式减轻你内心的罪恶感吗?”

  “你真蠢!”田颖轻蔑地对他说,然后抬起头,仰望着杨馆长住过的那间屋子的窗户,静穆了片刻,径自走掉了。

  楚天瑛很少被人骂作“蠢”,所以蠢蠢地呆立着,直到呼延云从他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才醒过来。

  “你真的没听出来,田颖是在向杨馆长——她昔日的老师忏悔吗?”呼延云说。

  楚天瑛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她经历的痛苦与恐怖,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可是她把这些跟咱们说,算是怎么一回事?她应该去向警方做一个正式的自首和检举啊!”

  “算了吧!”呼延云拉着楚天瑛的胳膊说,“走,咱们一起回县局去,看看那个赵二有没有jiāo代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回到县局,林凤冲把审讯赵二的笔录甩给他们说:“这个王八蛋,昨天下午和一帮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吸白粉,吸得一个个昏昏沉沉的,今天傍晚才骑着摩托车回家。路上毒瘾犯了,居然把车开向一队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好在孩子们躲闪得及时,不然非闹出人命不可!我们把他带回来,告诉他他爸死了,他眼泪也没掉一滴。审了半天,什么有用的也没问出来,不过他一口咬定有个人有杀害他老爸的重大嫌疑——”

  “谁?”楚天瑛问。

  “田颖。”林凤冲说。

  “扯他妈的淡!”楚天瑛不禁骂了出来。

  呼延云看了楚天瑛一眼,似乎在惊讶为什么楚天瑛忽然如此维护一个刚刚骂过他“蠢”的女孩。

  “他的摩托车,检查过了吗?”呼延云问。

  林凤冲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已经与大池塘门口的摩托车轮胎印比对过了,不是同一辆车留下的……还有一件事,我们抓捕到了诬陷葛友在赌场上出千的那个人,他jiāo代说昨天下午有个人给他汇了五万元,要他嫁祸给葛友,让葛友当晚无法离开赌场……由于那人是用变声电话,所以他也说不出男女。我觉得,这个汇款者就是此案的真凶,他调虎离山,让葛友不能陪赵大去大池塘,从而便于下手杀害赵大。”

  “事先知道赵大当晚要去大池塘的,除了葛友,只有李树三和田颖啊……你的意思是凶手就是他们俩之一?”楚天瑛说。

  “林凤冲的推理,不一定正确。”呼延云摇摇头说,“有人出钱在赌场诬陷葛友出千,有可能是凶手提前想办法调虎离山,但也有可能是和葛友有仇,在故意报复他,所以不能认为凶手就是李树三和田颖之一。”

  林凤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了,呼延,你忙活这大半天有啥收获没有?这个案子我现在是越想越头疼,太多太多的谜团了,而且每一个我都束手无策。”

  “那些表面上的谜团,总是很容易找到谜底,真正艰难的是找出制造谜团的人和原因——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迄今收获不大。”呼延云叹了一口气说,“我打算到县图书馆去一趟,查查渔阳县关于《乌盆记》这个传说的历史资料。”

  “这么晚了,图书馆早就关门了啊。”林凤冲说。

  “让晋武送我去一趟吧,县公安局让县图书馆通宵营业,想必还是能做到的。”呼延云说,“我今晚就睡在那里了。明天一早,天瑛陪我去那个花房看看吧,然后再带我到你们押送毒品和毒贩遇袭的地方。无论怎样,解开一团乱麻的最好方法,都是先找到线头。”

  第十三章 抓捕

  “就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

  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大风,把没过膝盖的糙丛chuī得像疯女人的头发一般狂乱地挥舞着,半空中飘起的糙粒和枯叶不停地掠过视线,让人怀疑脚下这片原野正在呼啸声中一点点裂解、破碎、飞扬,被头顶那片白茫茫的虚空吸噬净尽。

  楚天瑛和呼延云站立的地方,正是芊芊袭击警车时设伏的地点。楚天瑛一边比画,一边详细地说明那天发生的一切:那天,也是在这样的风中,芊芊的枪法如何jīng准神奇,打得一车刑警抬不起头来,他是如何在她更换弹匣的间隙蹿到车外,移动she击,右颊被子弹划伤,当他追击到这里时,芊芊已经逃走,在她遗弃的85式狙击步枪上发现了粉底,附近糙丛里提取到了两根她的头发;还有他推理芊芊的目的是劫走毒品和毒贩,回到北京后爱新觉罗·凝又推翻了他的推理,认为芊芊是要劫走马海伟抱着的乌盆……

  “你为什么坚持认为设伏袭击你们的人一定是芊芊呢?”呼延云听完他的讲述之后问。

  “首先,我看到了她,虽然她用纱巾遮着脸,但眉目是个女人;其次,我们把糙丛中提取到的她的头发与她遗留在chuáng铺上的头发进行了比对,DNA完全相符。”

  “哦。”呼延云应了一声,弯下腰在附近粗略地查看了一番,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当然不可能再找到什么。他站起身,仰望天空思索着什么,风把他jī窝一样的头发撕扯得更加凌乱了。

  “昨晚在图书馆没有休息好吧?”楚天瑛问,“走吧,咱们回县城去吧。”

  “看了一夜的资料,想了一夜的案qíng。”呼延云一边走,一边揉着太阳xué说,“风一chuī,头就有点疼,别的还好。”

  “你是风一chuī头就疼,我是一想这个案子就头疼。”楚天瑛说,“感觉真相完全被掩盖在一蓬乱糙下面,本身就是一大堆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线索,风一chuī就隐隐约约现出点什么,风一停就捂得严严实实的,真是比鬼故事还要诡异。”

  “我比你略微好一点儿,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呼延云说,“鬼的那部分我弄得清,我弄不清的,是人的那部分。”

  楚天瑛没有听懂他的话,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几百年前的一个鬼故事,居然能让几百年后的我们困坐愁城,束手无策。难道老马找到的那个乌盆,真的藏有一个不安的鬼魂吗?”

  “这个故事真正恐怖的地方,不是毁尸灭迹的残忍方式,也不是乌盆里不安的鬼魂,而是——突如其来的死灭。”呼延云说。

  “突如其来的死灭……”楚天瑛若有所悟。

  呼延云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抛向远处,石子在半空划了一个抛物线,沉入莽莽的糙丛:“死亡的方式有很多,大部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病死、老死就是这样,临终前就知道死后的奠仪;也有很多死亡事先没有征兆,比如车祸撞死,失足落水淹死,但至少还有亲友会悲戚;最恐怖的是突如其来的死灭,一旦死亡,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刘世昌和翟运就是这样,慌不择路,误入凶巢,突然遭遇屠杀,就此尸骨无存。咱们脚下这片土地,谁知道埋了多少死人,谁知道有多少用死人的骨灰烧制的乌盆啊!还有,比刘世昌和翟运更加悲惨的……”

  “比刘世昌和翟运更加悲惨的?”楚天瑛喃喃道。

  “他们还有幸借助某些超自然的力量得以申诉,更多的人呢?比如田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被命运戕害,受到令人发指的折磨。那么,是谁让她还在少女的年齡就灭绝了希望和欢颜,是谁把她血ròu模糊的心灵掺上泥土烧制成了乌盆?”呼延云凝视着楚天瑛,“是她自己!她看透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公道可讨,她懂得了《乌盆记》仅仅是一个简直算得上美好的传说,她亲手埋葬了心中满腔的悲怨……像她一样的人,还有多少?还有多少亲手把自己烧成了乌盆的人?”

  还有多少亲手把自己烧成了乌盆的人?

  狂风漫卷,犹如悲号。

  楚天瑛昂起头,望着在风中奔涌的苍天。

  很久,他才低下头说:“走吧。”

  呼延云听出,楚天瑛的噪音有些沙哑。

  上了车之后,他们才不约而同地觉得肚子有点饿,一大早他俩就去了花房,后来又来到这里勘察,一点儿东西都没有吃。“我带你去吃渔阳县有名的烤库鱼吧,就在大池塘不远的地方。”这么介绍着,楚天瑛就把车开到了皮亨通请他们吃饭的小饭馆,点了烤鱼,边吃边聊,他还把皮亨通当初给他介绍的关于赵大的一些qíng况原样讲述了一遍。呼延云听得很认真,还不时cha嘴问一些诸如“葛友是退伍的特种兵吗”之类的问题。等到酒足饭饱,喊伙计来结账时,伙计拿着账单就跑到了楚天瑛面前:“一共78元。”

  “哟,你怎么知道是他结账啊?”呼延云笑着问道。

  “鱼头朝着您嘛!”伙计殷勤地说,“我们这儿的规矩,鱼头要朝着主宾,您是主宾,所以当然是另外这一位结账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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