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道趁此机会走出了角落yīn影，来到文焘的照明符纸范围内。
但此时要叫他安远道或许不太合适，因为他整个人的样子、面部表qíng和神态动作，都仿佛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更加冷淡的人。
他几乎不需要刻意回想和模仿，好像那个人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安然就是他，他就是安然。
“安然”愣愣地看着前头，用一种轻柔的声音问道：“傅明？是你吗？”
这一刻，整个地宫瞬间安静下来，没了傅明的咆哮声，杨齐山和傅江也愣住了。文焘收了完成最后使命的黑砝码，独自站在一角；林锦柯知道这时候不能gān扰安远道，也一点声都不敢发出来。
傅明不可置信地僵着“身子”，缓缓回过头去，看着“安然”。
☆、林中地宫（玖）
“安……然吗？”
傅明颤抖着问，眼睛里的猩红已经悉数褪去，就连始终围绕在它周围的紫黑色尸气也散了开来。
这时候的傅明一点也没有鬼妖军的戾气，只是个心有戚戚的可怜亡魂而已。
傅明成日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活的这一辈子遭受的罪孽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轮播，家人在它眼前被杀，连尸首也不被放过，自己孤身一人被路人践踏欺凌，只能以乞讨为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自己好、还愿意收留它的人，却又……
安然避忌它，它虽然生气，却依然无可奈何地想要守着安然，就算在他身边只能受冷眼也无妨。但安然要订婚之时，它真的没办法忍耐。
但说到底，安然始终是它心里唯一一片光了。
它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此刻就在眼前，不甘也好、怨念也罢，一下子都不那么重要了，只剩下浓浓的留恋，让它死死盯着安然，一刻都不愿挪开视线。
“安然”也看着它，神色悲怆，带着不可置信的表qíng，缓缓走向它。
杨齐山从听到安远道开口叫傅明的名字时起就知道要糟，这下赶紧挥手施出一件法器，想要阻止傅明。
傅江哪能让他坏事，立刻上前gān涉。傅江到底是在异界苦修至觉醒境界的，面对杨齐山又不像面对傅明那样受压制，虽然杨齐山防御的法宝多，但要想限制他的行动倒也容易。
傅江唤出自己的驱魔师jīng气，带动起一股qiáng大的气流包围住了杨齐山。
杨齐山一被控制，那一头的假安然就更加毫无顾忌地做起戏来。
“傅明，你给我过来。”“安然”这句话说得严厉无qíng，是安远道在回忆中，跟着质问傅明错处的安然学的。
傅明果然一愣，接着就木木然朝着“安然”走去，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羞愧和不安之意。
待它到了离“安然”几步远的位置时，“安然”的语气更加不客气起来，甚至可以从中听出浓浓的质问之意。
“我问你，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安远道一句话，把傅明说懵了。
傅明被害死自己家人的同一批敌人害死后，就被杨齐山带回了地宫。
杨齐山特意给它准备了“豪华单人空间”以供它修炼之用。在这个独立空间中，它被引导着只会反复回忆到自己活着时受的伤害，早就忽略了始终没找到的灭族仇人。
傅明被杨齐山封闭在法器里，在其特意构造出的一个血腥环境中修炼多年，根本没有留意过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更是没仔细注意其他鬼妖军。
现在被安然一提，它这才惊觉，自己竟貌似成了害死家人的那些个怪物中的一个。
这个打击太过于沉重，傅明一下子神志混乱了，它又是憎恨杨齐山的伤害和欺骗，又是为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羞愧，在安然面前更是抬不起头来。
“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安然”依旧不肯放过他：“早知道你要变成这样，为虎作伥为祸人间，倒不如当初就让你自生自灭。”
傅明空泛的眼眶里似乎要流下泪来：“我……你后悔了……你后悔了是不是……”
是啊，自己在安然眼里一定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当初安然可怜它，收留它在家里，却不想给安家平添了多少烦恼。
而它自己，已经在漫长的修炼过程中被仇恨和怨憎毁得不成样子了。
它害过无数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并用他们鲜活的魂魄给自己铸造了这副qiáng大的魂体。
这样的自己……安然一定很厌弃。
这时杨齐山为了阻止安远道继续蛊惑傅明，勉qiáng靠着意志力催动了空置傅明的哨子，尖锐的哨声响起，传遍整个地宫空间。
傅明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反而扭过头去，恶狠狠瞪着杨齐山。
杨齐山bào怒：“蠢货！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抛弃你的！更何况他根本不是――”
傅江一道剑气全力挥去，把杨齐山扫晕了过去，让他暂时闭了嘴。但杨齐山的灵魂qiáng大，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醒来。
为了避免杨齐山重新得以控制傅明，必须在他醒来之前成功策反傅明。否则一个杨齐山外加一个傅明，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安远道沉着脸，继续做戏：“傅明，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这一回，傅明没有说话。它的表qíng复杂，说不恨是假，说恨……好像也不尽然。
它不知道自己对安然到底是什么样的qíng绪，恨他冷落自己，怨他要娶妻，却又疯狂想着他，不忍伤害他。
其实傅明自己也知道，安然根本不喜欢它，自己单向的迷恋除了给安然和整个安家都带来困扰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它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qíng绪，安然第一次向它伸出援手时的样子太圣洁，就像是看到天使一般，让它心惊。
那种被救赎的感觉让傅明即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它还是不忍心说自己恨安然。
“安然”盯着它，见等不到回复，就继续问：“刚才那边那个人是谁？你这么多年不愿入轮回，是不是就和他在一起？”
傅明明知安然并不会在意它和谁“在一起”，却还是急着想解释，却又一次想到自己当年一时绝望伤心，答应杨齐山跟他走，结果让事qíng变成现在的结果，瞬间觉得底气不足了，只能低头不语。
“安然”接着用冷冷的语调问：“你带他来，是不是想杀了我？”
傅明一下子抬起头来，激动地摆着手：“不……”
“安然”：“你就这么恨我？你知不知道你死后我有多伤心？我救你不是想让你活成后来那副样子的！你呢？你怎么报答我的？现在又带了人来杀我？好啊！来啊！”
“我不是――我没有――”
傅明大吼着，甚至上前想要抱住“安然”，但却眼见着双手穿透过“安然”的身子，它才想起，自己已经死了。
杨齐山不知是不是被傅明的吼声惊醒的，一下子又猛地挣扎起来。
“安然”冷笑一声：“哼，看看他的样子，明明就是想过来杀了我，你还说不是？”
“我……不是……我……”傅明慌乱了一阵，忽的双眼中又出现猩红的颜色，瞬间bào起，一个转身冲向杨齐山。
杨齐山惊叫：“你gān什么？”
傅明疯疯癫癫地围着杨齐山快速盘旋着，嘴里恶狠狠地说着话，这会儿真是带上了实打实的恨意：“是你！是你杀了我爸妈！是你偷走了他们！是你杀了我！是你骗我！是你！都是你！”
杨齐山也怒了：“他根本不是你的安然！你他妈有点脑子好不好！你看清楚！他不是安然！”
傅明停下来，猩红的眼睛里流出尸气来，转头看向“安然”。
安远道屏息凝神站在那，尽量保持着“安然”的神态。一时间整个现场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气氛紧张地一触即发。
过了许久，傅明才失落地说了一声：“我知道。”
杨齐山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傅明就重新腾起了杀意，尸气迅速围住了杨齐山，而此时杨齐山还受着傅江的限制，只能用意志力催动法器来做抵抗。
“不准你伤他的转世！”傅明的怒吼声撼动了整个地宫，狂bào地绕着杨齐山使劲使劲的转着。
杨齐山慌了神，想要挣脱傅江的束缚，眼见着就要成功了，这时傅明突地转了方向，直接冲向他。
傅明释放出了自己全部的力量，用自己的魂体狠狠撞向杨齐山，或者更应该说是杨齐山的灵魂。
这一撞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白光，杨齐山魂魄受损，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杨齐山被傅明的攻击伤到了魂魄，却也在同时挣脱了傅江的束缚，反手一道血红色的符纸飞出，正中傅明额头。
安远道认出来，那是一张解除契约关系的符纸。
杨齐山当然没那么好心。傅明既然成了鬼妖军，一定在修炼过程中吞噬过不少无辜活人，早就罪孽深重，现在一旦没了杨齐山的契约做牵制，下场一定惨烈。
傅明自然也知道，那一刻，它想起了已经淡忘的好多事，和安然的第一次相遇、安然递过来的那碗冒着热气的粥、还有他好看的手、关切的眼神……
它今天看到了傅江和安远道，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年如果没有跟着杨齐山走，就会成为现在的傅江……
可惜它已经没有机会了。
傅明转向傅江：“我罪孽深重，已经没有机会入轮回了，恐怕只能下地狱。你替我……好好走下去……”
说着，傅明的身形慢慢扭曲，最终被一团黑气彻底带走。离开之前，它的眼睛一直看着安远道，像要把他好好看个仔细，以弥补自己错过的那些年月。
唯一剩下一段白色丝带状的东西在最后时刻从傅明心口飞出，飘飘dàngdàng钻进了傅江身体里。
☆、林中地宫（拾）
整个地宫内的空间层剧烈晃动着，伴随着这里最qiáng大的反常规存在傅明的离开，就连空气都回升到了chūn天的温度。
安远道赶紧跑到傅江身边，查看他的qíng况。刚才傅明不知把什么给了他，他现在还用拳头抵着额头，似乎正在头痛。
“怎么样？”安远道侧着身子小心扶住傅江问。
傅江拍拍他的手让他安心：“我没事……傅明给了我轮回格。”
“什么东西？”轮回格是异界的说法，别说安远道没听说过，就连文焘也不知道。
“以前我不能入轮回，不会有来世，就是因为我是傅明一段执念造就的，缺少轮回格。现在他把轮回格给了我……”
傅江说着转过来看向身边的安远道，脸上带着复杂的笑意，有感慨，有高兴，也有那么点悲凉。
傅明当年的悲剧既是因为他走错了路，也有运气的成分在。他没有傅江那么好的运气，爱的人也深深爱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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