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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_谷肆【完结】(79)

  范明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低低说了句:“可惜成成不来了。”

  成成是他孙子的小名。范明范同程言提过几次去,等他退休那天,他想让宝贝孙子过来接他回家,算是有个承前启后,从此享天伦之乐的意味。

  但如此光景,成成就算想来,范明帆也不会让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丢人了,最好能安安静静地走,犯不着让孙子跟着来丢人。

  程言知道这事将会成为老范心里永远的遗憾。盼了那么久的平静退休生活,恐怕也很难真的平静了。

  “范老师。”走廊尽头还有一个人在等范明帆。

  出乎程言的预料,那人是韩征。

  韩征穿着蓝衬衫白西裤,两边袖子挽得一边高一边低,难得显得有几分邋遢,脑后的头发还一反常态地有点翘,不像平时用定型水处理过。仔细看的话,他脸色还很有些憔悴,不知在这里等了范明帆多久,一见人出门就迎上前来。

  范明帆也颇感意外,叫了声:“哟,韩老师,怎有空来送我这老头子?”

  韩征双手握住范明帆的右手,哑声说:“范老师这阵子真的辛苦了。几年前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有个病人在中断治疗后病qíng发作,砍伤人被捕……我理解这对医生来说打击有多大。我人微言轻,没法站出来替范老师说话,更没法劝范老师留下,我就是……就是想代表我自己,告诉范老师,像您这么优秀的医生,过去是、以后也是我努力的方向。”

  范明帆愣了愣。半晌,他拍了拍韩征的肩,眼里隐隐有泪光翻涌,嘴上说:“好,好。你好好gān。你们都好好gān。”

  他稍微挺直了脊背,拒绝了程言和李冬行接着送,一步未顿地离开了小红楼。

  韩征和程言他们一块目送着范明帆走远,程言看了他一眼,不带太多感□□彩地说:“多谢韩老师拨冗来送老范。”

  韩征笑了笑说:“还要谢谢冬行肯告诉我范老什么时候走。我挺后悔以前没多跟他聊几句,希望他不嫌我这几句真心话冒昧吧。”

  程言没再说什么。

  韩征说的那几句无论是不是场面话,对此时的范明帆都称得上雪中送炭。偌大jīng神治疗中心,除了他们,就只有韩征一个非亲非故的还愿意来送老范一程。韩征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范明帆却到了黯然退场的时候,于公于私,韩征都没必要逢场作戏到曲终人散时。

  他肯来,程言就已经对他大为改观。程言甚至对自己长久以来把人当成假想敌感到了些许愧疚,决心以后都对他态度好一些。

  三人都在走廊多站了一会,心里可能想的是同一件事,个中滋味又可能各有不同。

  小红楼外夕阳斜坠,程言望着那扇自范明帆走后尚在摇晃的旧门,恍惚望见了山雨yù来。

  ☆、戏里人生(二)

  田瑾去世后一个礼拜,田竹君才肯接了电话。程言总想着该见他一下才好放心,又怕他到小红楼或者生物楼来会触景生qíng,于是叫上李冬行和穆木,三人一起把人约到了江一酉的酒吧里。

  田竹君如约而来,人看着还算齐整,穿了件长袖衬衫,领子大约浆洗过,又白又硬,连一点汗渍也没有。头发也刚理过,短短的,衬得脑袋更圆了。脸倒是瘦了,原本的圆脸稍稍凹陷下去,露出了颔角和下巴的形状。他本来就不胖,只是脸上婴儿肥未褪,如今装在挺括衬衫下的肩膀愈显瘦削,顶上那颗大脑袋像是被人qiáng按在了细瘦的脖颈上,整个人仿佛是一棵被一夜之间催熟了的树苗,在大风的摧残下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再一头栽进地里。

  “对不起,之前家里事有点多。”他坐在桌前低着头,眼珠子定定的也没看人,“让你们担心了。”

  田瑾的后事都是他一手在料理,想必忙得焦头烂额。老太太退休前是高中老师,几十年下来算是桃李满天下,葬礼当天一定有许多人前去吊唁。中心原本也想派人过去,后来顾虑到与田瑾最相熟的范明帆多多少少要对她的死负点责任,现下老范已经辞职,于qíng于理都不好再派别人去,便就送了个花圈聊表心意。

  一收到田瑾出事的消息,程言和李冬行最担心的就是田竹君。他们祖孙俩相依为命,田瑾是田竹君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她出了事,他们真怕田竹君一下子会受不住。

  幸好,从眼前qíng况来看,田竹君jīng神是萎顿了些,人还没事。

  田瑾还在的时候,这小子看着懦弱不经事,总跟个小孩似的没心没肺,没想到如今那□□一去,田竹君人没垮,反而还硬生生被bī出了几分顽qiáng的jīng神气,大约被风刮到地上都能弹起来。

  程言从来不大会安慰人,加上又是死生大事,他很清楚,田竹君心里的难过绝非言语可以消解。他们三人叫来了几瓶酒,就打算和田竹君痛痛快快喝一场,给他个机会释放释放。

  田竹君一看就是个没喝过酒的乖孩子,不过十度的啤酒,一入口就让他皱了脸,但他没拒绝,程言递什么他喝什么,喝得比所有人都快,一眨眼咕噜咕噜大半瓶下了肚,两边脸颊都腾地飞上了火烧云。

  喝了半瓶酒,他话渐渐多了起来,嘟嘟囔囔地说:“我到现在都没实感,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我奶奶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程言抚上他肩膀,说:“我们也都想不到。”

  “她留了遗书的。”田竹君半趴在了桌上,慢慢说,“我到她死后才发现。遗书是在一个多月前写的,那会奶奶刚刚生病,每天躺在医院,还不让我一直陪着她。她说见着我就烦。我以为奶奶是在烦我,没想到她是在烦她自己。也是,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躺在chuáng上不能动,随时都要别人照顾的日子呢?可能是那时候,她动了要离开我的念头。要是我那时知道就好了,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在她赶我走的时候,真的提前离开小红楼。她再怎么说烦,我都该坚持陪着她的。”

  穆木抓住了他的手,恳切地说:“很多久病的老人都会有这个想法。觉得自己拖累家人,死了比活着轻松。她让你提前离开,更说明这是有计划的。没人能做到万无一失,你千万别觉得是自己疏忽。”

  田竹君眉头一皱,说:“但就算这样,我都不大相信。”他说着哽咽了下,打了个和抽泣很近似的酒嗝,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接着说:“我不信她会就这么抛下我。奶奶一天天地在好起来,她前些日子已经能偶尔站起来走几步了。她还从老邻居那边弄了点种子回家,说打算种点兰花,伺候好了,将来送给小鱼。出事的前天晚上,她jīng神特别好,还对我说,周末把小鱼叫过来,她包馄饨给我们吃。谁知道……谁知道第二天就……我真的没法相信。”

  他痛苦地抓了把自己短短的头发。

  穆木安慰说:“对很多抑郁症的病人来说,自杀这个想法就跟感冒的人打喷嚏的冲动一样,时不时毫无预兆地就冲了出来,而且根本控制不住。谁都没做错什么,你奶奶是我见过最坚qiáng的病人之一,只可惜最后她依然输给了病魔。”

  不知是不是酒jīng起了作用,田竹君两眼发直,呆呆地说:“可是,她最近经常跟我说,她觉得自己快好了。”

  穆木并无意外,接着说:“这种亢奋qíng绪和抑郁往往是jiāo替出现的。病人的qíng绪可能跟坐着云霄飞车似的,上一秒还觉得事事顺心,下一秒就跌落绝望谷底。”

  田竹君喃喃说:“所以,就跟回光返照差不多吗?”

  他看起来差不多接受了穆木的解释,开始把田瑾的自杀看作因病去世。

  程言默默听着,虽说明白穆木的专业解释都能说得通,可心底里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田竹君前两个月同他说的,田瑾心里想着抱重孙子呢。

  假如种花和包饺子不能成为田瑾无意自杀的证据,那这个更长远也跟具有吸引力的愿望,又够不够呢?即便田瑾后来生病,和范明帆说的那样,身体状况变得更差,是不是就真的连这点希望都没法维系下去了?

  当真是范明帆和田竹君都犯了糊涂,疏忽到没看出老太太qíng绪的突变?

  他发觉自己和田竹君一样,不认为田瑾会在这时候自杀。

  然而这只是一个飘忽的直觉,连一点根据都没有。田瑾有多年抑郁症,不久前留下遗书,现场没有任何第二个人留下的痕迹,她的死根本除了自杀别无可能。再说,假如田瑾不是自杀,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她脾气是大了点,说到底还是个与世无争的老太太,谁会处心积虑地害死她?

  连程言都觉得自己荒谬。他是做研究的人,应当讲究实证,而不是抓着一丝感觉不放。

  他想,归根结底,他还是同田竹君一样,一时无法接受田瑾的死,以及老范的被迫辞职吧。

  这些无用的想法没必要同田竹君说,程言qiáng迫自己也把这给忘了,换了个话题:“小鱼呢,她还好吗?”

  田竹君仰了仰头,狠吸口气,说:“她很喜欢我奶奶,特别喜欢。我怕她受不了,葬礼没让她过来。我会照顾好她的。奶奶已经没了,我总得把小鱼照顾好吧?”

  穆木眼睛有点红了,说:“竹君,你真长大了。”

  田竹君笑了笑,半分钟内眨了十几次眼,过了会轻轻说:“长大有什么好呢?我以前总想着,奶奶要是能少骂我几句就好了。现在觉得,她要是能再骂我下,哪怕只有一句,我就该幸福死了……”

  看着田竹君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qíng,程言觉得憋得慌。他想说些什么,搜肠刮肚了阵,仍是一个字说不出来。穆木在旁也挺焦虑的,一副yù说还休的模样,想来是同样找不出能派上用场的话。

  程言求助似的看了眼李冬行,发现沉默了一个晚上的师弟还是一动不动,坐得跟座雕像似的,仿佛决心要把沉默进行到底。

  这时候边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隔壁桌本来坐了一男一女,那女孩看着很是斯文漂亮,长发垂肩,穿了条米色长裙,这会却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手边一满杯jī尾酒,往对面那男生的脸上狠狠一泼。

  男生穿了件挺宽大的文化衫,普普通通的乖巧大学生模样,连五官都挺普通的,放在人堆里丝毫不起眼。酒水糊了他一头一脸,好些淌进了眼睛,他抿着嘴眯了眯眼,甩甩湿哒哒黏在额上的流海,从走过来的傅霖手里抽了一张纸巾。

  他捏了纸巾,可没有立即给自己擦脸,而是拉了拉跟前站着的女孩的手,想给她擦gān净溅到几滴酒液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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