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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谋_顾禛【完结】(12)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很轻的哭声,那哭声离他仿佛并不很远,冷冰冰的鬼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散出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像是平地忽然升起一座村落似的,蒙蒙的雾气里浮现出模糊的建筑的影子。那哭声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脚下仿佛也延展开一条石板铺成的通路,那条路的尽头蹲着一个约么七八岁的少年,正在掩面大哭。他上身穿着一件红的刺眼的短褂,下面穿着一条打着黑乎乎补丁的长裤,脚上踏着一双破旧的糙鞋,鞋子的前端已经裂开,露出这少年脏兮兮的脚趾。

  他尚未到束发及冠的年纪,只是在脑后用长长软软的头发随意编了个小辫,发尾同样用一根红的刺眼的头绳扎着。这少年一直在哭,脏兮兮的手背不停地揉着眼睛,好像只要重复这个动作他就不会再哭了似的。

  那少年哭着哭着,转身朝着石板路的另一侧跑走了。

  秦致跟上他的脚步。

  那少年跑的并不快,或者说是跑跑停停,似乎在一直等着他一样。

  雾气蒙蒙的村落逐渐展现出它真实的模样,那村落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头用朱红色描了三个大字,是枉死城。

  枉死城,顾名思义,据传是地藏王菩萨所创建用于收容枉死之人的魂魄的yīn间城池。枉死之人并非寿终正寝,自杀、灾害、战乱、意外、谋杀被害、含冤而亡等等都是。枉死之人寿数未尽,需要在枉死城中按照原定的寿命活够应有的年头,才可从枉死城中被释,经十殿阎罗,过奈何桥饮孟婆汤,才可再入轮回。

  秦致不知道自己怎么来了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跟上那个红衣少年,他的出现似乎不是偶然,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会叫秦致遇见他似的,实际上现在秦致除了跟上他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渐渐的,那村落里仿佛开始出现了人声的喧嚣,买菜的大婶与卖菜的小贩不住地讨价还价,街头支起一个蒸笼的人在大声叫卖着皮薄馅儿大刚出炉的ròu包,年轻的姑娘恋恋不舍地看着首饰摊子上的珍珠耳环,街边的酒楼里还传来“好嘞二两牛ròu一壶烧酒”的吆喝声。

  除去鬼气森森的氛围和永不见阳光的天顶之外,这里似乎与人世间任意一个寻常的村落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那红衣少年的脚步停了。

  他举起手,用袖子恶狠狠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秦致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这少年的脸有些熟悉。

  街道的另一头跑来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们指着少年身上的补丁衣服哈哈大笑,为首的那个举起手中拿着的树枝朝少年的后背啪啪啪地打去,余下的几个孩子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铜板大小的石头来,喊着“你跑啊你跑啊”,把石子朝着少年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

  少年的唇倔qiáng地抿着,直到粗糙的树枝在他那件红的刺眼的短褂上勾出一个口子之后,他终于挥起了拳头。

  那一群孩子四散而逃,还不住地叫嚷道:“没爹的孩子!”

  那少年忍受着四面八方飘来的异样眼神,紧走了两步走到一个卖鱼的摊贩面前,硬邦邦的说道:“我要条鱼。”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板捏紧在手心里,又很难堪的补充道:“小一点。”

  那卖鱼的汉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神qíng里似乎有些不屑,从盆子里抄出最小的一条鱼挂在钩上称过,道:“十二文钱。”

  那少年数了数手里紧捏着的铜板,在手里余下三个,剩下的十二个递给了那卖鱼的汉子。

  那卖鱼的汉子砍了一截糙绳拴在鱼嘴上,把那条鱼递给了他。

  少年拎着鱼回了家,屋子里传来阵阵像是已经喘不过来气的咳嗽声。

  他对屋里叫道:“娘,我回来了,今天发了三十文的工钱,我给你买了条鱼。”

  他熟练地在院子里开始烧火做饭,用一把钝刀刮去那条鱼背上的鱼鳞,又把几截已经发huáng的葱段和几片皱巴巴的姜片扔进锅里,加水烧开。

  那条鱼孤零零地浮在一锅有些浑浊的水里,像是濒死,更是死不瞑目。

  少年面无表qíng的盯着这条死鱼,片刻后身后的门“吱呀——”的一响,又跟上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

  那女人脸颊凹陷,面色蜡huáng,一双眼里死气沉沉的。她头上围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暗花头巾,几绺灰白色碎发垂下来,没有一点儿光泽。

  秦致看不出这个女人有多大的年纪,病痛总是让人很轻易的就枯萎下去。

  那女人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卓凡,有客人来了,你怎么不让人家进来?”

  那少年像是才看见站在门口的秦致似的,在裤子上抹了抹手,说道:“请进。”

  秦致走进院子里,那少年说:“您先进屋坐一会儿吧。”

  秦致跟着那女人进了屋子,屋子里有一种很重的霉味,唯一的一扇窗户被砖头砌死,墙上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绿色的霉斑。

  那女人摇摇晃晃的,指着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让秦致坐下来,又颤颤巍巍的将手指在桌上倒扣着的茶杯里过了一圈,终于挑到一个缺口没那么大的放在秦致眼前。

  她不住地咳嗽,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似的,只是因为捂着嘴,这声音听起来就闷闷的。

  她想去拎起桌上的那个茶壶给秦致倒水,可是她似乎没这个力气。

  那少年进来了,道:“娘,您歇着去吧,让我来。”

  他麻利地在秦致面前的杯子里倒上一杯茶水,身上那件红色短褂在昏暗的房间里似乎更加刺眼了,不仅是现在,从刚才开始,就好像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这件衣服的不正常似的。

  “您喝口水吧。”他说。

  秦致端起杯子,看这里头浑浊的茶水,却还是喝了。

  他喝完这杯茶水的时候,听见那个少年低声说:“少爷,谢谢您的钱。”

  秦致忽然觉得天昏地暗,全身上下好像从神经末梢开始一点点的麻木,那件红的刺眼的衣服在他的眼前不住地晃动,他只听到茶杯落地发出的“哗啦”的响声,那少年似乎消失了,那件红色的衣服却像是一张狰狞的鬼脸似的,朝他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明天没更新。

  可能……接下来的qíng节会是秦少爷的过去吧(。

  会解释清楚一些事qíng,大概是他为什么死不了的原因之类的。

  ☆、第十章

  北宋神宗二年,王安石主张推行新法,史称熙宁变法。

  熙宁五年,江宁府内石梁胡同,秦府,西偏房内,稳婆指挥着下人换去一盆盆被鲜血染红的热水,不断地对躺在chuáng上脸色苍白的女人重复道:“三奶奶,您可用力呀。”

  四个妇人四角站开,扯开一方绣着金丝合欢的玫红色宫缎挡在那女人的身前。女子的面容已经变得十分苍白,汗水从鬓边滑下,将额间的碎发粘成湿乎乎的一绺。稳婆不断俯下身来查看着女子的生产状况,她身下垫着的那块褥子已经被血染透了,溢出一种让人觉得眩晕的血腥味儿,可是孩子的头却到现在也还没出来。稳婆匆匆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一边用襟上别着的帕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一边走出门外对等候在屋外的男人道:“老爷,三奶奶这一胎恐怕……”

  那男人皱眉道:“有话直说!”

  “是。”那稳婆应道,“三奶奶这胎怕是有些凶险,老奴在这里先问大人一句,若是母子二人只能保下一个,那……”

  稳婆的话还没说完,那男人便已打断他,斩钉截铁道:“自然是保孩子!”

  那稳婆领命去了,又着人赶紧拿来剪刀白布一类待命,自己俯身钻入那块被妇人扯着的红布头下,施力推揉着那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试图把那孩子调整回顺产的产位。那女子已经痛晕了过去,一张白纸似的脸上只在唇间有着暗下去的一圈血痕,显然是方才疼极的时候死命咬出来的。可她一双瘦弱的手还在死死地抓着那块红布头,再用力些恐怕就要扯坏了。

  那稳婆的头上也是一层冷汗,先前她照料这一胎的时候还都是顺顺利利,素日里来也没看出什么不好的征兆,可谁料生产的时候会让人吃这么大的苦头,她当时可还跟秦大人夸口过必然保得三奶奶这一胎母子平安,可现在要是母子俱亡,那秦大人一怒之下还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因为这一胎若是个女儿也还罢了,若是个儿子那就是秦家的长子,也无怪秦大人会如此看重这个孩子了。

  秦琛与正妻成婚多年也没得来个一男半女,秉着无后为大的念头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的收了两房小妾,直到去年年末才传出三房奶奶童滢身怀有孕的消息,他对童滢的这一胎自然就看重的紧了。童滢出身不高,原是秦琛正房林毓菡手下的大丫鬟,因是有人看了说她的面相命中多子旺夫,秦琛这才把她收了房。秦琛未必有多看重童滢本人,只是为着那个孩子,不然也不会在这难产的关头,毫不犹豫的就说要保孩子了。

  秦琛今年三十有一,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江宁境内的从四品知府,秦琛是宋英宗治平三年的进士出身,英宗病亡神宗即位,因为勉qiáng算是皇家外戚,再加上本人也有些真才实gān,便分到江宁府境内做了知府。秦琛正妻林毓菡与神宗后妃林贤妃同出一脉,贤妃幼年入宫,年长后得到神宗的宠幸,初封永嘉郡君,元祐五年去世后追赠为贤妃,是三司使林特的孙女,司农卿林洙的女儿。林毓菡的父亲同林洙是同辈,论理来说林贤妃当是她的表姐。林毓菡的父亲无甚才gān,便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秦琛这个女婿身上,秦琛本来就是进士出身身有官职,林毓菡的父亲便为他又在兄长那里争取了一下,是以调任到当时颇为富庶的江宁。

  产房内童滢仰面躺在chuáng上,失血后青白的脸色似乎已同死人无异,只是凭借着那一点作为母亲的本能,在稳婆不断的“用力”声中,积攒起自己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力气,试图让自己腹中的孩子尽早来到世上。

  秦琛在屋外来回踱步,这几个时辰下来他已经忧心如焚,如果不是忌讳着产房的血腥,恐怕他早就推开门进去一看究竟了。林毓菡见童滢这边久无动静,先是派了自己近身的使唤丫头过来询问,知道童滢难产后也坐不住了,匆匆整好衣服也就来了。

  夫妇二人在产房门口忧心如焚的等着,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产房里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听见这声哭声,秦琛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总算展开,又qíng不自禁的向前迈了一步。产房的门打开了,一个妇人脸上带着笑出来,伶俐地恭喜道:“恭喜大人,恭喜夫人,三奶奶生了个小少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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