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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旗_那多【完结】(8)

  钟书同彼时已经在各大学术刊物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尤其是对两汉三国时代的经济民生方面有独到见解,在历史学界引起广泛关注,至少在上海,他已俨然是历史界年青一辈首屈一指的人物,包括燕京在内的许多大学已经发来邀请函,他自己也正在考虑该去哪一所学府授课。

  一九三七年的chūn节刚过不久,钟书同在山yīn路的狭小居所,就来了四位访客。

  尽管这四位来客中有一位的身形魁梧地让钟书同吃了一惊,但四人都是一般的彬彬有礼,言语间极为客气。

  这四个人,自然就是孙家四兄弟了。

  这四兄弟说到钟书同的学问,表示极为钦佩和赞赏,更说他们四人也是历史的爱好者,尤其对三国时期的历史更是无比着迷,有许多地方,要向这位年青大家请教,而他们更是愿意以一间宅子作为请教费,抵给钟书同。

  要知道当时上海的房子,稍微好一些,没有十几根金条是抵不下来的,钟书同在山yīn路居所的租金,以他的稿酬支付已经令他有些吃力,所以才想去大学教书,当时一位教授的工资,可是高的惊人。

  孙家四兄弟第二次上门拜访的时候,更是连房契都带来了,钟书同虽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之处,但看这四人盛意拳拳,谈论起三国的历史,竟有时能搔到他的痒处,对他也有所启迪,再加上年轻自信纵使发生什么,也可设法解决,所以在三月的一天,终于搬出了山yīn路,住进"三层楼"。

  而钟书同住进中央"三层楼"的时候,张轻和苏逸才已经在了。那时苏逸才还未还俗,正如我所想的,他那时的法名就是"圆通"。

  钟书同刚搬进"三层楼",就发现其间有许多怪异之处,不仅是楼里住了圆通这么个终日不出房门的和尚,而且张轻也总是神出鬼没,时常夜晚出去,天亮方归。而他住的这幢楼四周,那些街上的平房里,居然一个居民也没有,有时他走在几条街上,看着那些虚掩着的房门,里面空空落落,不免有一种身处死城的恐慌。后来这些平房逐渐被推倒,这样的感觉反而好了许多。

  不过虽然周围几条街都没有住人,但钟书同却发现时常有一些苦力打扮的人出没,他们似乎住在其他几幢"三层楼"里,这些苦力除了对这个街区的无人平房进行破坏工作外,并不见他们打算造什么,只是有一天,钟书同要坐火车去杭州,早上五点不到就提着行李出门,远远见到那些苦力把一手推车一手推车的东西从东边的"三层楼"里推出来。天色还没亮,隔得远,他看了几眼,也没看出那车上是什么东西。

  四兄弟还是时常到他屋里来坐坐,和他谈论三国时期的种种掌故。对于这周围的qíng况,钟书同试探了几次,四兄弟总是避而不答,到后来他也明白这是一个忌讳,住了人家的房子,若还这样不识相的话,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一日里对着周围的空屋一阵惧怕后,钟书同就放弃了追根究底的盘问。

  可是和四兄弟谈话次数越多,谈得越深入,钟书同沮丧的qíng绪就越来越厉害,因为四兄弟关于三国的问题实在太多,而他能回答得上来的又实在太少,如果仅仅是这样,他来有理由为自己解怀:一个历史学家再怎样博学,毕竟不可能逆转时间回到过去,所以哪怕是专攻某个时代,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特别是细节局部的了解,终归是有限的。然而让钟书同郁闷的是,谈话谈到后来,有时四兄弟中的某人问出一个问题,他无法回答,那发问之人,却反过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偏偏这推测又十分合理,有了答案再行反推,一切都顺理成章。当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四兄弟和钟书同的谈话次数却越来越少。钟书同隐约觉得,这四人已经开始对自己失望,言语间虽然还算礼貌,但已没有了一开始的尊敬。

  这样的转变,对于钟书同这样一个自负甚高的年轻学者而言,可说是极大的侮rǔ,偏生钟书同又无力反击,因为他的确是无法回答那些具细入微的问题,而孙家四兄弟告诉他的许多事,在他事后的考证中,却越来越显其正确。

  是以在此后的岁月中,钟书同想尽了一切方法去钻研那段历史,用传统的研究方法走到死胡同,他就创造新的研究方法,以求取得新的突破。可以说他今日声望之隆,有大半得益于当年孙氏四人对他的刺激。只不过当他恢复了自信之后,孙氏四兄弟却早已不在了。

  等到八一三事变之前,孙氏四兄弟已经十天半月都不往钟书同房里跑一次,但都住在一幢楼里,所以时常还是可以见到,他们暗中所进行的计划,仿佛已经接近成功,因为四人脸上的神qíng,一天比一天兴奋,也一天比一天急切。

  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八一三事变爆发,日军进攻上海,轰炸也随之来临。

  那日,尖厉的防空警报响起来的时候,钟书同就在屋子里,他听见屋外走道里,孙辉祖的声音,孙辉祖就是孙家的老三。

  "见鬼,只差一点了,怎么日寇飞机现在来?"孙辉祖的嗓门本就极为宏亮,qíng急之下,这声音在防空警报的呼啸声中,仍是穿过钟书同关着的房门,钻进他的耳朵里。

  钟书同这时心里自然十分慌乱,人在恐慌的时候,就会希望多一些人聚在一起,虽然与事无补,但心里会有些依托,所以听见孙辉祖的声音,忙跑去开门。

  开门的前一刻,他听见另一人说:"嘿,没办法,再把那旗子拿出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赶走日寇。"

  钟书同打开门,见到过道里站着孙家老大孙耀祖,而楼梯处"腾腾腾"的声音急促远去,孙辉祖已经奔下楼去。

  在那之前,钟书同并没有见过这面旗,可这四周的居民虽然全都已经搬走,但圈子外见过旗子的居民还是大有人在,这样一面旗子,早已经传得神乎其神,钟书同有时去买些日常用品,常常听人说起。

  钟书同原本自然是不信,可在这样的时候,日军飞机炸弹威胁之下,猛地听孙家兄弟提起这面旗,顿时想起了传言中这旗的种种可怖之处,此时却仿佛变成了能救命的一线希望。

  "那旗,那旗有用吗?"钟书同问。

  "试试吧。"孙耀祖沉着脸道。看来他心里当时也殊无把握。

  说话间,楼梯上已经脚步声大作,孙辉祖当先大步冲了上来,后面孙家老二孙怀祖,老四孙念祖也跟着跑了上来,后面是张轻和钱六。而圆通却不见身影,钟书同早已听说这圆通尽管年轻,但于佛法上却有极深的修持,在这样的危难关头,仍能稳坐在屋内念经,不像旁人这样忙乱。

  孙辉祖的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型的大木匣,而钱六则拖了根长长的竹竿上来。

  孙辉祖并不停留,直接跑上了通向天台的窄梯,几步跨了上去,一拳就把盖着出口的方型厚木移门击飞,率先钻了上去,接着诸人也跟在他后面钻到了天台上。

  钟书同站到天台上的时候,远方空中,日军的机群已经黑沉沉地bī来。

  孙辉祖飞快地打开木匣,接过钱六递上来的竹竿,把旗固定好,不远处烟火四起,轰雷般的炸响不断冲击着耳膜,日寇的炸弹已经落下来了。

  孙辉祖高举着大旗,一挥,再挥。

  这是钟书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这面旗。

  刹那间,钟书同的慌乱消失了,日军飞机依然在头顶发出刺耳的呼啸,炸弹也不断地落在这座城市里,可钟书同的心里却热血沸腾,充满着战斗的信念,如果此时有日军的步兵进攻,只怕他会第一个跳出去同他们ròu搏,因为他知道,那面旗会保护他。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心里感受,那面旗似乎在一瞬间把大量的勇气注入到他的心中。钟书同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周围的百姓在向他说起这面旗时,人人都是满脸的惊怖。

  钟书同向天上望去,日军飞机飞得很低,他甚至能看见机身上的日本国旗图案。最前面的三架飞机,已经快飞到"三层楼"的上空。

  孙辉祖手里的旗舞得更急了,大旗迎风展开,猎猎作响。

  相信日本飞行员在这个高度,可以清楚地瞧见这个在楼顶上挥着大旗的魁梧巨汉。

  几乎是同时,三架日军轰炸机机身抖动了一下,跌跌撞撞开始向下,险些就要坠毁,千钧一发之间才一一拉起机身,这一落一起之间,已掠过"三层楼"的上空。

  而后面的日军飞机,也纷纷避了开去,这在钟书同眼中能给予信念和勇气的大旗,在那些飞行员的眼中,竟似乎是一头要择人而噬的凶shòu!

  我只听得目瞪口呆,尽管心里早已有所猜测,但听钟书同这当事人细细讲来,还是有令人震惊的效果。

  "三层楼"得以保全,竟然真的只是因为那面幽灵旗。

  而钟书同看到幽灵旗时的内心感受,几乎和杨铁那次靠近幽灵旗后的感觉如出一辙。其间显然有所关联。或许这旗对人心理上的影响,和距离有关,离得远了,就会产生恐惧,而离得近了则产生勇气。那些日军飞行员离幽灵旗的距离,当然还不够近了。

  只是那旗究竟为何会具有如此的力量?

  那日过后,旗子又被收起来。淞沪抗战已经打响,上海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钟书同基本就在"三层楼"里活动,很少外出。九月初的一个半夜里,钟书同被一阵声响惊醒,那些日子他都睡不好,常常被枪pào声吵醒,入睡都极浅,但那一次却不是枪pào声,而是急促的上楼声,然后是"砰"的一声关房门的巨响。

  接下来三天,张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都不见,钟书同猜测那天晚上的声音就是张轻发出来的。到第四天张轻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一张脸惨白得吓人,原本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也黯淡了许多。

  而孙氏四兄弟因为一直行踪不定,所以又过了几天,钟书同才发现,已经好多天没见着这四个人了,在那之后,他也再也没见过孙家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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