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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命交给我_那多【完结】(10)



    没鞋子不行,我跑到前面花坛里,弄了根一米多长的树枝,想把鞋子挑上来。拨拨弄弄了几分钟,树枝前端终于勾进鞋里,小心翼翼慢慢往上挑的时候,往下面飘了一眼,就在先前鞋底盖着的地方,有东西从泥里伸了一截出来,阳光下泛着森白的暗光。我手一抖,鞋子又掉了下去。

    我呆呆看着重新掉下去的鞋子,心想许是看错了,又伸树枝下去,这次容易了许多。把鞋子挑上来扔在一边,我根本无心理会,再一次把树枝伸下去,来回地拨弄出来,想要看个清楚。

    白森森的一截,再把旁边的土拨开,是第二截、第三截……那是人的手。

    不是手套,而是手。确切地说,我最初看见的是一截指骨,现在用树枝拨了一阵,一个完整的手掌骨骼出现在我眼前。手很小,应该属于孩童,看不见脑袋及身体其它的部位,想必是埋在了更深处。

    在这样一处荒凉无人的jīng神病院里,久旱成泽的水塘中,出现了一具白骨。

    阳光照在我的皮肤上,被从骨子里泛出的森寒冲走,没有一点暖意。

    在这座jīng神病院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眼前的这具尸骨,会不会和我的来意有什么关系。

    我摸出手机要报警,却又放了回去。把鞋子里的泥舀gān净穿上,又找了些糙叶子把鞋面和裤子尽量擦gān净。身上少了几斤泥,其实看起来并没有好多少,还是从泥里捞出来的模样。

    尸骨已经不知在泥里陷了多少年,警察早一刻来晚一刻来,并无多少关系。但警察来了,恐怕我就不方便继续在这jīng神病院里四下行走。掉进水塘之前,我本没想着进两幢楼瞧瞧,打算逛一圈就离开,去找武夷山市jīng神病院搬迁后的新址。但现在我改主意了,这座人去楼空的jīng神病院里,还藏着不少秘密。甚至也许并没有什么“新址”呢,到底这座jīng神病院是搬迁了还是废弃了,真说不准。现在想来,如果搬迁,打114的问询电话,该有结果才对。

    两幢相对而立的楼,格局是一样的。一楼都有个大厅,我猜西楼里是病人的接诊或会客活动的大厅,东楼里的是食堂。我先进了西楼。

    和先前的传达室里一样,空空dàngdàng,什么都没有。门开着,锁坏了。门上有些杂乱的脚印,像是被踹坏的。脚印不大,不似成年人。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具尸骨。

    二楼开始,就是一间间的狭小独立的房间,无疑这是病人住的。几乎所有的门上都有踹痕,约有半数的门被踹开了。在这些房间的墙上,有大片大片的留痕,其中只有少数是可辨认的字迹,大多数是无意义的线条,及复杂的几何图案,还有一间房间,四壁都画满了画,各种色块拼在一起,十分绚烂,如印象派画家的作品,只是在这间房里呆着,各种色块扑面bī来,其中饱含的怪异qíng绪,让观者晕旋,十分不适。

    房间里都没有任何东西,徒留四壁。玻璃窗很多是碎了的,屋里还可以见到些石头,应该就是把玻璃砸烂的凶器。风从各种形态不一的碎dòng里chuī进来,发出呜呜的低啸声。今天的风还不算大,如果到了大风天,这一整幢楼里,就是四处的鬼啸声了。

    这些砸碎玻璃的石头,实在太像顽童的杰作。这片荒芜的jīng神病院,恐怕变成了附近孩童的冒险乐园。踹门砸玻璃,都是男孩子爱gān的勾当。那么水泽里的尸体呢?

    在至少两个房间里,我发现了残留在地上和墙上的血渍。其中一处血渍呈放she状四处飞溅,这惨烈的qíng状,让我几乎可以嗅到当日血还未凝时,那满屋的血腥气。应该是割破了主动脉,比如脖子,鲜血才会这样喷涌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不熟悉jīng神病院,说不定每家jīng神病院里,都有一些用激烈手段自刭的病人呢。

    每一间病房里都有故事,这些故事笼在yīn冷的迷雾中,看不见轮廓,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细细喘息。我走在长长的走廊,仿如在故事间穿行,那些由一颗颗怪异脑袋织就的气场至今仍在苍白的楼道里盘恒不去,让我心头发紧。走出西楼时,我竟松了口气,阳光依然不暖,但四周的气息总算正常了。

    然后我又进了东楼。

    东楼的气息,却略有些不同。一楼是食堂和厨房,我直接上了二楼。这层的格局就和对楼不同,每间房间要宽畅许多,墙上也没有涂鸦,看起来,应该是医生办公室。

    当然,这里的每一间房间里,都空空如也,没有椅子没有办公桌。然而我仿佛有种错觉,面前的空间里,有虚影晃动。大楼里逐渐响起声音,期期艾艾的哭声、尖锐的笑声、神经质的说话声,护士穿行在各个病房里,医生和看似正常的人们谈话,有些人咆哮着被扑倒,注she镇定剂,慌乱的脚步声,许多人在跑动……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臆想驱逐出去。

    在二楼的另一间房里,我又发现了血渍。许多年过去,血渍已经变成深褐色,但还是和其它的污渍截然不同,触目惊心。我心里却更发寒,之前在西楼看见的血迹,说起来是在病房里,病人的脑子有问题,做了什么样的可怕事qíng都有可能。但是,在东楼的医生办公室里,怎么也有血迹?

    而且,房间里染了大面积的血渍,当然得快点找泥水匠来重新粉刷一遍,既然没有粉刷,说明染血的时间,就在搬离之前。因为就要搬了,所以就不麻烦粉刷了。

    可是,同时三处血迹……三个死者?整个医院的搬迁,是否正与此有关呢?

    无人能回答我心头的疑问。我走到三楼,这层有一半是病区,估计四楼应该全都是病区了。

    在三楼的另一头,终于看见了一间不一样的房间。

    这间房不是空的。

    房间有四五十平大小,一地凌乱。我往地上细细瞅了几眼,那是一只只的纸蛙和纸凫,数量怕是有一两百只,随意的扔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靠墙放着两排紧挨着的铁柜子,原本都该是锁着的,但现在外面那排有两个铁柜子被撬开了,里面曾经放着文件,但如今……这就是地上那些折纸的来源吧。

    我蹲在地上,拿起一只纸青蛙,把它拆开,还原成一张纸。

    刘chūn城,47岁,入院时间:1988.3.23,重度jīng神分裂。

    徐卫国,38岁,入院时间:1990.10.07,中度躁狂症。

    刘月娥,33岁,入院时间:1991.5.5,焦虑xing神jīng症。

    ……

    这似乎是一份病人名录的部份。我看了一遍,没有我熟悉的名字。

    是的,我的确在怀疑,当年杨展会不会在这座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

    我又拆开另一只青蛙。依然是名录,没有杨展的名字。

    我拆了十几个折纸,少部分是名录,大部份是病人的诊疗档案,比如用了什么药,效果怎样,定期的谈话摘要等等。

    我摇了摇头,这些对解答我的疑惑没有任何价值。但原本我就觉得自己的猜想恐怕得不到印证,因为照舒星妤的说法,杨展是为了安心完成博士论文才回到老家的,这样的话,他就没有被收容进武夷山市jīng神病院的时间。而舒星妤所言是否确实,我可以在回上海之后,找到杨展当年的博士生导师印证一下。

    拆到一只纸鸟的时候,出现了新的信息。这是一份评估报告的第一页,评估的内容,是武夷山市jīng神病院所有医生护士的jīng神状态。受托评估方,是南平市jīng神卫生中心。

    然而任何此类报告的第一页,都没有多少有效信息,基本上就是个封面。上述的这些,就差不多是这第一页上全部的有效信息了,哦,还有一点,评估的时间是1992年9月。

    这份报告极其古怪。我们总有这么一个认知,就是整天和jīng神病人打jiāo道的人,自己恐怕也不太正常。事实上呢,大概也的确如此,尽管都是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但在这样一个氛围里整天和那些疯脑袋打jiāo道,心理上总是会受到影响。这些影响倒不一定以jīng神病的方式体现出来,比如说形成一些怪癖来发泄压力等等。但事实归事实,有上级部门专门来评估,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简直就是对武夷山市jīng神病院医护人员专业上的不信任,这是打脸呀。在中国人的人qíng世故里,在面子文化深植的中国社会中,这种事qíng,几乎是不会发生的。

    但它既然发生了,就说明在这所医院里,发生了让上级部门无法忽视的事qíng。

    当年这里的医护人员,心理上到底出了点什么问题?

    我继续拆纸鸟和纸蛙,希望能找到报告中后面的部分。

    这一地的折纸,显然是到这里玩耍的孩童所做。想必除了这一地的成果之外,还有许多被他们拿走别用了,要指望找全所有想要的资料,还真得凭运气。我的运气不好不坏,虽然没有找到报告的其它页,但却找到了另一份报告。

    严格说,这是一份报告的备份,时间是1992年7月,由武夷山市jīng神病院打给武夷山市卫生局的。整份报告就只有一页纸,所以我也不必费心去找其它的部份。

    报告的内容,是对自1992年1月以来的四起自杀事件进行剖析解释。

    四名死者中,两名是病人,两名是医护人员。

    病人分别名叫huáng秀英和郭峰,一人跳楼当场身亡,另一人割喉送至医院后不治。跳楼的huáng秀英有严重抑郁症,有幻听和幻视。而郭峰则是燥狂症患者,平日里常有自伤的举动。这两起自杀后,院方已经加qiáng用药,加qiáng监护,杜绝此类事件再发生。

    而两名医护人员,一名叫王剑,是个药剂师,是因为感qíng问题,才跳楼自杀,和工作无关。另一个是护士,叫施翠萍,晚上睡觉煤气中毒而死,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没有定论。

    报告以套话结束,说院方会加qiáng对病人的监管,加qiáng员工的心理建设,请上级放心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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