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离散,泥瓦石塑的神像也被雨打风吹去,不成样子。
想到这里,他面容便越发悲苦。
旁边一名男子闻言,面色微变,拉了下老者,道:
“阿父,慎言,慎言啊。”
那儒雅老者反应过来,安慰自己的儿子,洒脱笑道:“放心,为父只是心有所感罢了,再说,此地你知我知,我与今上也算是生死与共,他也不至于因为一两句话便怪罪于我。”
刘琏看了看身后,那是跟随他们十多年的老仆,憨厚诚恳,待人接物兢兢业业,倒也不至于怎么样。
再说自己父亲在致仕还乡之后,不谈国事,本就对大明忠心耿耿,想来今上也不会真的动怒,这才松了口气。
而这个时候,老者突然看到,在这破庙之中,居然还有另外一人。
那是名身穿青衫的男子,一眼看过去,约莫二十余岁,可再仔细看看,似乎也有三十多岁了,双目平和,气质清淡,刘伯温先是微惊,旋即因喜其气质,客气地点了点头,笑着招呼道:
“没有想到,在这破庙之中居然还有一同避雨的人,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来这里一同取暖。”
那青衫男子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起身过来。
落座下来,刚刚那仆人添柴烧汤,抬眸扫视青年的时候,却看到后者也漫不经心地看过来,老仆却只觉得手脚一麻,心底寒意滋生,猛地低下头来,只敢去收拾东西。
刘伯温客气询问道:“还不知道先生姓名。”
青衫男子沉默了下,摇了摇头,道:
“早已经忘掉了过去,怎么样也想不起来。”
“只是每每睡着,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有很多人叫我渊。”
“人世茫茫,这个字和那些梦中的声音,就是我所记得最后的锚点了。”
“老先生这样叫我就可以了。”
“渊……”
刘伯温赞叹道:“渊渟岳峙,好名字。”
渊淡淡道:“当不得这四个字,倒是老先生你这仆从,倒是深藏不露,我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过,没有几个敛息的手段比得上这人,不知道暗地里做的是什么事情?”
老仆身躯僵硬了下。
他是被洪武大帝亲卫拉着说服了,暗中参与一支叫做锦衣卫,还没有公开的铁卫,专门负责监督百官,洪武四年刘伯温致仕还乡之后,他就一直将刘伯温的情况每个月写信给皇城。
没有想到,会被这路上偶遇的人一眼堪破。
刘伯温怔了下,似乎完全没有听懂这一句话,只是随意笑道:
“毕竟也是当年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多少有些本事。”
他喝了口热水暖了暖身子,突然笑道:
“渊先生在这里,是专门等待刘某的吗?”
刘琏一怔,旁边的锦衣卫同样愣住,下意识握刀。
青衫男子道:“不错。”
“你果然和他很像,很聪明。”
刘伯温怔了下,问道:“他?”
渊看着他,沉默了下,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眼熟……我以前,以前似乎是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人,而且我记得,我和他很亲近。”
刘伯温不解皱眉。
他不记得自己认得眼前这个青年。
而后听到这青年平淡道:
“只是我已经忘记他是谁,也不记得我和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刘伯温怔了下,看着那神色清淡的青年,好半晌才叹息道:
“这岂不是很苦?”
青衫男子眼前仿佛闪过了一个个画面,里面有稚嫩的孩子,有抚琴大笑,眉宇飞扬的少年,最后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可最后却又化作了某日午后,露出肚皮酣睡的孩子,自己似乎是要向那孩子伸手。
只是一切终究如同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他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没有一丝感情波动,道:
“因为已经全部忘记了,倒也没有什么苦不苦的事情。”
“我并不记得他。”
刘伯温看着眼前青年,后者说不记得,所以不苦,可是连那些经历,情绪,那些所看重之人都已经忘记了,又岂是苦这一个字所能形容得了的?苦吗?自己没有感觉,何谈苦之一字,可不苦吗?一切忘却,怎能说不苦?
连刘伯温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情,最终化为叹息一声,道:“所以,渊先生你拦住我,又是为了什么?”
青年道:“你身上,有属于我的东西。”
刘伯温怔住。
青年眼眸横扫,口中吐出一句话。
“太平要术残篇。”
在场数人都面色大变。
……
洪武三年,刘伯温受诚意伯爵位,第二年就直接致仕还乡。
名义上是致仕还乡,实际上是在那一年,刘伯温得到了传说之中汉末大贤良师张角所传的斩龙脉禁书,为了大明安稳,为了神州不再为战乱所侵扰,刘伯温选择了走上那一条注定没有回头路的道路。
他和好友说过,自己仍旧无法忘记,元朝治下,华夏几乎断绝的一幕。
声泪俱下。
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大明建立之后,为了重塑华夏,洪武帝朱元璋不得不强下法令,于《谕中原檄》提出‘恢复华夏’,‘悉复中国之旧’,强行恢复华夏衣冠和风物习俗,花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这才让神州风气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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