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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四部曲1:海伯利安篇章_[美]丹·西蒙斯【完结】(52)

  我还是很幸运,虽然巴尔萨泽君对年轻肉体有特别的嗜好,却不会对同性下手,因此,他的胡作非为仅仅表现在:要么是他在辅导时间里连个人影也不见,要么是把注意力毫无节制的花费在了记忆奥维德③,薛尼胥,或者吴侨之的诗文之上了。

  他是一名卓越的导师。我们研究了古典时期,以及近古典时期,并且去了雅典、罗马、伦敦、汉尼拔、密苏里的遗迹作了实地考察,他从没让我做过什么测验或是考试。巴尔萨泽君希望我能学会过目不忘的本领,我也没有让他失望。他说服了我老妈,所谓的“进步教育”是有缺陷的,不适合旧地家庭,所以我从不知道脑力绝技的捷径,比如RNA学习疗法,数据网深究,系统的重现训练,程序化的谈心小组,需要牺牲事实的“高层思维技巧”,或者无文字的规划。在免去这些学习内容之后,我得以在六岁之时,就能够背诵菲茨杰拉德翻译的《奥德赛》,在学会穿衣之前,我就能写六节诗了,在连接人工智能之前,我就能以螺线形的赋格诗体进行思考了。

  另一方面,我的科学教育却没有受到严格要求。巴尔萨泽君对此毫无兴趣,他称科学为“宇宙的机械面”。直到我二十一岁时,我才搞明白什么是电脑,什么是零售商品部,搞明白柯瓦叔叔的星状生命维持装置其实是些机器,而不是我们周围的灵魂济世救人的显灵。我相信这世界有仙女,有鬼怪,我相信数字命理学,占星术,我相信仲夏前夕,在北美保护区的原始森林深处的魔力。就像海登①画室中的济慈和兰姆②,我和巴尔萨泽君会为“数学的混乱”干杯,哀悼由于牛顿先生刨根问底产生的棱镜所导致的彩虹诗文的灭亡。我早期怀疑一切科学和不带任何情感的事物,实际上更是对其带着憎恨,这对我后来的生活有着莫大的帮助。我已经明白,在这后科学的霸主中,依旧保持一名哥白尼前时代的异教徒,还是不难的。

  我早期的诗作实在是面目可憎,但由于跟烂诗作同流合污,我当时并没意识到这一点。我傲慢地确信,我的创作行为对于那些我正在孕育的无意义夭折还是有价值的。并且,老妈也容忍着我,任我把那些散发着臭气的大堆打油诗扔在屋子里。她纵容着她惟一的孩子,即使他沉浸在快乐的荒淫无度中,就好像一头未经管教随处方便的骆驼一般。巴尔萨泽君从来没对我的作品评头论足过;我想,这主要是因为我从没有给他看过。巴尔萨泽君认为令人尊敬的丹东是个骗子,他觉得萨姆德·布列维和罗伯特·弗罗斯特③应该用自己的肠子把自己吊死,华兹华斯是个白痴,而除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以外,其他的诗篇都是对语言的亵渎。我不知道我有何理由,可以把我的诗文给巴尔萨泽君看,虽然我知道这些诗文充满了崭露头角的天赋。

  我在好几本硬传刊物上出版了几篇臭屁文章,当时,这几本刊物在欧洲的生态建筑家庭里还很流行,这些拙劣刊物的业余编辑跟我老妈一样对我太过纵容。我偶尔会央求阿马尔斐或者我其他的玩伴(他们没我那么挑剔,因此接入了数据网或者超光发射器),叫他们把我的一些诗文上传到星环或者火星上,因此可以传到那些不断萌发的远距传输器的殖民地上。他们从没给我回复。我猜他们太忙了。

  在还没经历出版的严峻考验前,就相信自己是个诗人或是作家,这种信仰真是天真无邪,就跟儿时那种长生不老的梦想一样……而那无法避免的梦想破灭也一样痛苦。

  我的老妈跟旧地一起死亡了。在那最后的灾变期间,有一半旧式家庭选择留下来;当时我年仅二十,我做出了自己的罗曼蒂克计划:和我的家园共存亡。但老妈有不同的决定。让她牵肠挂肚的不是我过早的驾鹤归去,她跟我一样,甚或更为自私自利,在那样一个时刻决不会替人着想;也不是挂念着我的DNA的死亡会给这条贵族血脉划上句号,而这血脉一直要追溯到“五月花”①的年代。不,这些一点也没烦扰到她,老妈操心的是:这一家子人会欠着一屁股债灭绝。看上去,我们最后几年中的奢侈放纵的钱,是从星环银行和其他谨小慎微的地外机构,通过巨额贷款筹得的。地球的大陆由于断面收缩的冲击力,正在土崩瓦解,于是,巨大的森林熊熊燃烧,海洋热浪翻腾,成了一锅了无生气的热汤,空气也变得滚烫浓稠地无法打破,稀薄地无法进入。而现在,银行来讨债了。而我是贷款担保人。

  或者,准确说来,老妈的计划是:她在那个短语成为现实前,清算了所有可用的资产,把二十五万马克存进了逃之夭夭的星环银行的长期账户中,又派我旅行至天国之门的黎绂津大气保护体,这是一个围绕着织女星旋转的小型星球。甚至在那时,那个毒气星球就已经建起了一个远距传输器,连接到太阳系,而我没有传送。也没有乘独步回旋飞船,这种飞船使用霍金驱动器,每个标准年都会去一次天国之门。不,老妈把我送上了一艘三相冲击飞船,飞往偏地的这个尽头,那飞船的速度远比光速慢,里面冰冻着家畜晶胚,浓缩橘子汁,以及食客病毒,按飞船日历,这次旅程将让我花去一百二十九年的时间,还有客观如实的时间债,也就是:一百六十七年!

  老妈算计着,那长期账户的累计利息将足以还清我们一家的债款,也许还能让我舒舒服服的活上一阵子。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算计错了。

  第四章

  对天国之门的速描:

  航空转运码头延伸出条条泥泞道路,它们宛若麻疯病人背上的烂疮。天空是一张烂麻布,破碎的黄褐云彩高挂其间。一座座纠结不清、奇形怪状的木质建筑在尚未完工就毁坏大半,无玻璃的窗户呆滞地凝视着左邻右舍血盆大口的洞开门户。在此处繁衍出来的土著……我想,还算是个人吧!……眼瞎脚跛,肺也会被腐败的空气烧灼了。就算一家子生个一窝十几个子孙后代出来,在五标准岁之前,这些小鬼的皮肤就会变得坑坑洼洼了,并且受到大气的刺激,泪水会永远流个不停。然后到四十岁前,他们就会一命呜呼。这些人笑起来时,嘴里露出一口烂牙,油腻头发里挤满了虱子和吸血虱的血囊。尽管如此,父母们依然洋洋自得,满心欢喜。两千万无药可救的笨伯,活生生地塞在岛屿上头的贫民窟,那座岛可比旧地上我家西侧的草地还小。天国之门的大气成分,常人一吸就挂;为了争抢为数有限可供呼吸的空气,人们更是奋力挤进空气制造厂那方圆六十里内的土地,那是工厂在毁坏之前所能供给的最大范围。

  天国之门:我的新家。

  老妈没有考虑到一种可能:所有旧地账户会被冻结——里面的钱全都被挪进了成长中的世界网经济体。她也忘记了,人们之所以要等着乘到霍金驱动飞船,才敢去探索银河旋臂,是因为在长期冰冻沉眠之下——相对几周、几个月的沉眠来说——大脑受永久性伤害的几率足有六分之一。我还算幸运。当我在天国之门启封,并被送往边界线外挖掘酸液运河时,脑部仅仅发生了一次意外——中风了。肉体上,我在当地时间的几周内就能复原,回到泥坑的工作岗位;但在头脑里,我所失去的东西却是自己最渴望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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