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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四部曲1:海伯利安篇章_[美]丹·西蒙斯【完结】(65)

  我朝前移动,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蹒跚。伯劳鸟一动不动,那血红的凝视也没有动弹。

  “滚!”比利王叫道,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口吃了,声音激昂,双手拿着一把燃烧着的诗文,“从哪个坑来,就滚回哪个坑里去!”

  伯劳鸟似乎微微把头倾下了一点。红光在那尖利的表面闪烁着。

  “我的主!”我喊道,当时我不知道到底是在对比利王说,还是对这个来自地狱的鬼怪说,即使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踉踉跄跄地朝前走了最后几步,向比利的胳膊探去。

  他不在那了。一秒前,这个垂老的国王离我仅一手之遥,下一刻,他就在十米外了,被高高地举离了庭院石地。如同钢铁棘刺般的手指刺穿了他的胳膊、胸膛和腿,但是他仍然在翻腾,我的《诗篇》也仍在他的拳头里燃烧。伯劳鸟把他举了出去,就像父亲献出他的孩子打算将他洗礼一样。

  “毁掉它!”比利叫道,他被别住的手臂可怜地摆动着,“毁掉它!”

  我停在喷泉边缘,虚弱地挣扎在坠落边缘。一开始我以为他说的是毁掉伯劳鸟……然后我觉得他是说诗文……接着我明白这两个意思都有。一千多页手稿乱糟糟地躺在无水喷泉中。我抬起那桶煤油。

  伯劳鸟一动不动,仅仅是把比利王缓缓地拉回到胸口,那动作带着慈爱,真是古怪。比利扭动着身子,无声地呐喊着,一条长长的钢铁棘刺从他那小丑绸缎中伸了出来,突出在胸骨上方。我蠢头蠢脑地站在那,想起了我小时候展出过的蝴蝶藏品。我慢条斯理地拿起煤油桶,动作中带着机械感,将煤油泼在散乱的纸堆上。

  “结果了它!”比利喘息道,“马丁,为了上帝!”

  我拾起他丢在地上的打火机。伯劳鸟仍旧一动不动。鲜血浸湿了比利外衣的黑色补丁,然后和衣服上本就有的深红方块混合在了一起。我大拇指按着古老的打火机,一次,两次,三次;只有火星。透过泪水,我能看见自己毕生的作品正躺在积灰的喷泉中。我扔掉了打火机。

  比利尖叫起来。随着他在伯劳鸟的怀抱里扭动,我隐约听见刀刃刮擦骨头的声音。“结果了它!”他喊道,“马丁……哦,上帝!”

  我转过身,快速走了五步,把半桶煤油泼了出去。浓烟模糊了我本就模糊的双眼。比利和这个举着他的不可思议生物都被浸成了落汤鸡,活像滑稽全息电影中的两个滑稽演员。我看见比利眨了眨眼,胡言乱语;我看见伯劳鸟轮廓分明的光滑口鼻,倒映出流星点亮的夜空,然后,比利手中仍紧紧握着的纸张的燃烧余烬,那点燃了煤油。

  我举起双手护着我的脸——太迟了,胡须和眉毛被火烧燎了——我踉踉跄跄朝后退,最后,喷泉的边缘挡住了我的退路。

  片刻之内,这火葬堆呈现出一幅完美的火焰塑像:蓝黄相间的圣母怜子像,那是四臂圣母玛利亚抱着金光闪闪的基督的雕像。那燃烧着的身体扭动拱起,仍旧钉在钢铁棘刺和二十多只解剖魔爪上,一声呐喊响彻云霄,到现在我仍无法相信那声音竟出自拥抱死亡的人。那喊声将我震得跪地不起,整个城市的每一个坚硬表面都在回响,鸽子被惊得盘旋纷飞。几分钟内那喊声仍不绝于耳,直到火焰熄灭。灰烬,眼膜图像,什么也没留下。然后,又过了个把分钟,我意识到现在回荡在耳畔的喊叫声是我自己的。

  第十四章

  虎头蛇尾,当然是事情的一贯方式。现实生活,很少有什么像样的结局。

  我花了好几个月,也许有一年吧,把被煤油损坏的诗文重新撰誊好,把被烧毁的《诗篇》重写一遍。我没有完成我的诗,这不足为奇。因为我没有选择。我的缪斯逃走了。

  诗人之城安详地化为腐朽。我又在那待了个把年——也许有五年吧,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疯得不行了。至今,早期伯劳鸟朝圣的记录里还会提到这个憔悴的身影,全身毛发,一身烂衣,眼睛暴凸,此人会尖叫着口吐秽言,将他们从客西马尼①的睡梦中惊醒,他们看着此人对着寂静的光阴冢挥拳头,挑逗里面的胆小鬼现身。

  最后,疯狂燃尽了——虽然余烬仍然在发热。于是,我开始了一千五百公里的徒步旅行,向文明走去,我的沉重背包里装的东西只有稿子,我以石鳗、以雪为食,最后十天则滴水未进,但我仍活了下来。

  此后的二百五十年不足道哉,更别提重新体验了。鲍尔森疗法让这具皮囊苟活着,等待着。我经历了两次非法且不见天日的冰冻旅行,那是漫长寒冷的沉眠,每次都吞噬掉一个多世纪;每次都以脑细胞和记忆的伤亡为代价。

  当然我在等待着。我仍将等待。这部诗必须完成。它肯定会完成的。

  起初有了词语。

  最后……超越荣誉,超越生命,超越人道……

  最后会有词语。

  第四部

  第一章

  “贝纳勒斯号”于第二天午后不久,驶入了边陲。动力器具中的一只蝠鲼死掉了,当时离目的地仅剩二十公里。贝提克放掉了它。另外一只则一直拼着老命,最后,游船停泊到一个被晒白的码头上,而它也精疲力竭,肚皮翻了过来,两个空气孔吐着泡沫。贝提克也命令这条蝠鲼脱离船身,他说,如果之后它仍在湍流中随波逐流的话,它就没多少活命的机会了。

  日出前到现在,朝圣者一直醒着,看着风景在船侧匆匆驶过。他们很少开口说话,大家跟马丁·塞利纳斯都无话可说。诗人似乎也不介意……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喝着酒,对着旭日唱着淫秽的歌曲。

  河流在晚上就开始变宽了。到了早上,它已经变成了一条两千米宽的青灰公路,刺穿了草之海南部的绿色低山。此地离草海近在咫尺,周围没有树木。鬃毛海岸长着灌木丛,褐色、金色、斑驳之色比比皆是,但现在逐渐明亮起来了,变成了两米高的北方草原的鲜绿之色。整个早上,山丘都被压制在那,矮矮的,现在,它们更是被压缩成两条矮矮的绿草悬崖,立在河的两岸。北方和东方的地平线上,悬着一种近乎无形的昏暗,住在海洋世界的朝圣者知道,这就是说,即将到达大海了,他们也必须提醒自己,不远处的惟一的大海,是由上百亿亩草构成的。

  边陲从来不是一个大型边区村落,现在,它完全被人遗弃了。一条布满车辙印的小巷通向码头,巷边林立着二十多幢房子,他们茫然地凝视着这些被遗弃的建筑。河边陆地上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表明人们在几星期前便遁逃了。朝圣者歇脚地,一个有着三百年古老历史的客栈,就坐落在小山山顶下,它已经被烧毁了。

  贝提克陪着他们来到低矮悬崖的最高处。“现在你们有何打算?”卡萨德问机器人。

  “按照神殿契约条款,我们经过这次旅行后,便自由了,”贝提克说,“我们会把‘贝纳勒斯号’留在这,自己乘小艇向下游去。然后,我们就可以独自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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