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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四部曲1:海伯利安篇章_[美]丹·西蒙斯【完结】(83)

  “爸爸,”瑞秋躺在他书房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给画片涂着颜色,“妈妈的生日过了多久了?”

  “妈妈的生日在星期一,”索尔说,脑子里还想着他刚才研读的东西。萨莱的生日还没有到,但是在瑞秋的记忆中已经过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过了多久了?”

  “今天是星期四,”索尔说。他正在读一篇冗长的论述“顺从”的犹太法典论文。

  “我当然知道。我是问究竟过了多少天了?”

  索尔把硬拷贝放下。“你知道一周的几天怎么说吗?”巴纳之域还用旧日历。

  “当然,”瑞秋说,“星期六,星期天,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

  “你已经说过一次星期六了。”

  “是啊。但那究竟是多少天呀?”

  “你会从星期一数到星期四吗?”

  瑞秋皱皱眉,嘴唇动了动。她又试了一次,这次边算边掰着手指。“四天?”

  “答得好,”索尔说,“那么你知道十减四是多少吗,孩子?”

  “减是什么意思?”

  索尔又强迫自己看着手里的论文。“没什么,”他说,“等你进了学校你就会学的。”

  “等我们明天回家以后吗?”

  “是的。”

  一天早上,瑞秋在朱蒂陪同下出去和其他孩子玩的时候——她太小了,根本不可能再入学——萨莱说:“索尔,我们得把她带到海伯利安去。”

  索尔盯着她。“你说什么?”

  “你明明听到了我的话。我们不能等到她小得都不能走路……也不能说话的时候。还有,我们也不可能变得年轻,”萨莱爆发出一阵阴冷的苦笑,“这听起来很奇怪,是吧?但我们不可能了。鲍尔森疗法的效果在一两年之内就会完全消退的。”

  “萨莱,你忘了吗?医生说瑞秋承受不住冰冻沉眠。还从没人有过不在休眠状态下进行超光旅行的经历呢。霍金效应会使人发疯……说不定还更糟。”

  “这没关系,”萨莱说,“瑞秋总归会回到海伯利安。”

  “你到底在说什么?”索尔说道,有点恼火了。

  萨莱紧紧抓着他的手。“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做那个梦么?”

  “梦?”索尔终于说出口。

  她叹息着,坐在白色的案桌旁边。清晨的光芒像一束黄色聚光灯,笼罩着窗台上的植物。“黑暗的地方,”她说,“头顶的红光。那声音。告诉我们……告诉我们要带上……去海伯利安。要献她为……燔祭。”

  索尔舔舔嘴唇,他的双唇干燥无比。他的心跳得厉害。“谁的名字……说的是谁的名字?”

  萨莱古怪地看着他。“我们俩的名字。要不是你也在那里……梦里和我在一起的话……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如何度过。”

  索尔瘫坐到椅子上。他看着自己耷拉在桌子上陌生的手掌和前臂。手指的关节都因为风湿痛而逐渐肿大;前臂严重暴出青筋,布满肝斑①。当然,这的确是他的手。他对她说:“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这次萨莱的笑容不再有苦意了。“我又不是非得跟你说!那些日子我们俩都会在半夜醒来。你浑身都是冷汗。我从第一次起就知道这并不单纯是个梦。我们得去,她爸。去海伯利安。”

  索尔抬了抬手。感觉上它依然不像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为什么?老天在上,为什么,萨莱?我们不能……不能献出瑞秋……”

  “当然不能,她爸。你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点么?我们得去海伯利安……不管哪儿,反正是梦里让我们去的地方……献祭我们自己。”

  “献祭我们自己,”索尔重复了一遍。他觉得自己似乎要心脏病发作了。他的胸膛疼得要命,甚至都无法正常呼吸。他坐了整整一分钟,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要是一开口说话,泪水必定会涌出来。又过了一分钟,他说道:“你考虑这个事情……有多长时间了,老伴?”

  “你是说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们不得不这么做?都一年了吧。可能还要久些。就在她五岁生日之后。”

  “一年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我是在等你。等你意识到这一点。等你彻底明白。”

  索尔摇摇头。屋子看起来像离自己很远,还略微倾斜。“不。我的意思是,这看起来似乎不……我得好好想想,老伴。”索尔看着自己那只陌生的手拍了拍萨莱熟悉的手。

  她点点头。

  索尔在寸草不生的高山中度过了三天三夜,仅靠他带去的厚皮面包和浓缩热水器度日。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他有过无数次的想法,恨不得作为父亲的自己能够代替瑞秋染病;要是有人注定受苦也应该是父亲而不是孩子。任何一个当父母的都会这么想——这是每次自己的孩子受伤卧床或受高烧折磨之时理所当然的想法。固然这件事不会有那么简单。

  在炎热的第三天下午,索尔躺在一块薄岩板的阴凉之下半打着盹,他懂得了这件事不会有那么简单。

  ——那可能是亚伯拉罕对上帝的回答么?让作为父亲的自己成为祭品,代替以撒?

  ——这可能是亚伯拉罕的答案。但不会是你的。

  ——为什么?

  像是获得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索尔出现了热梦一般的幻觉,他看见赤裸的成人排成一路纵队朝火炉行进,途经许多全副武装的人们,母亲们将孩子掩藏在成堆的外衣之下。他看见男男女女身着难以蔽体的烧焦的衣物,从曾经是城市的灰烬中扛出眩晕的孩童。索尔知道这些景象并不是梦,而是第一次和第二次大屠杀中的真实场景,按他的理解,他在脑海里的声音说出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答案只能是什么。

  ——父母亲已经将自己献祭。那样的牺牲早已被接受。我们早已接受。

  ——那怎么做?怎么做!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索尔站在白热的阳光之下,摇摇欲溃。一只黑鸟在他的头上盘旋,不过也可能是幻觉。索尔朝着青铜色的天空晃了晃拳头。

  ——你拿纳粹党人当自己的工具。疯子。禽兽。你他妈的就是个禽兽。

  ——不。

  地面倾斜了一下,索尔侧身摔倒在尖锐的岩石上。他觉得那跟靠着粗糙的墙壁没什么区别。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擦得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亚伯拉罕的正确答案是顺从,索尔想。从伦理上来说,亚伯拉罕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在那个年头里,人们都是孩子。亚伯拉罕的孩子们的正确答案应该是变身为成人,并将自己献祭。那么,我们自己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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