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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四部曲2:海伯利安的陨落_[美]丹·西蒙斯【完结】(64)

  他探过身子,向下望去,做这个动作时,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疼痛不已.

  霍鹰飞毯稳稳地保持在四十米的高度,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低矮的山丘在身下连绵起伏,有些峰顶距离飞毯仅有两三米,只是堪堪掠过;橙色柳草和矮小地衣混杂丛生,活像满是孔洞的海绵.

  过去几小时里的某时某处,他已经过了草之海的南岸,错过了边缘小港和霍利河码头,也就是他们的浮置游船"贝纳勒斯号"的停泊处.

  领事没带指南针——指南针在海伯利安上毫无用处——他的通信志也没有惯性定向仪的程序.他本计划沿着霍利河向南再折向西,回到济慈,免得像他们朝圣的来路一样费尽周折逆流而上,途中还要应付河流偏向和旋涡.

  可现在,他迷路了.

  领事将霍鹰飞毯降落在一个低矮的山头上,走到坚实的地面上,痛得不由得呻吟了一声,然后折叠好飞毯.他知道,现在飞控线的电量一定至少已经耗去了三分之一……可能更多.他不知道随着飞毯变旧,效率降低的幅度到底如何.

  山峰看起来和草之海西南面的丘陵地带相差无几,但找不到河流的踪影.通信志告诉领事,天黑仅过了一两个小时,然而西方却看不见任何日落的余迹.天空愁云惨淡,遮蔽了本应在视野中的星光和所有的空战.

  "该死,"领事低声说着.他四处走动,直到自然的召唤来临,他在一片小陡坡的边缘方便完毕,然后回到飞毯旁拿起一个水瓶喝水.

  好好想想.

  他之前给飞毯设定的是西南航向,那么穿越草之海时应该是抵达了边陲港城,起码是它附近.如果他只是在睡着的时候飞过了边陲和霍利河,那么河流应该在他南边的某处,也就是左下方.但如果他是从离开朝圣者宿营地起就定错了方向,往左偏离了几度,那么河流应该在他右边的某个地方,向着东北方蜿蜒.哪怕是走错了路,最终他也能找到路标——别的不说,至少找得到鬃毛北部的海岸——但这样就会让他耽搁上整整一天.

  领事踢着一颗石头,抱起双臂.白天很热,现在空气倒很凉爽.

  他突然一阵发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太阳曝晒后伤得不轻.他挠挠头皮,然后咒骂着弹开了手指.究竟哪条路?

  风打着唿哨穿过低矮的鼠尾草和海绵状地衣.领事感觉,他已经远远地逃离了光阴冢和伯劳的威胁,但依然能觉察到索尔、杜雷、海特·马斯蒂恩、布劳恩、失踪的塞利纳斯、卡萨德的存在,那感觉如急迫的压力箍在他的肩膀上.领事加入朝圣者队伍只是最终出于虚无主义①的举动,是一次毫无意义的自杀,只为了给自己的痛苦画上句号.霸主在布雷西亚上的密谋戕害了他的妻儿,而现在,竞连他们的记忆皆已失却;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可恨的背叛——背叛他已经服务了几近四十年的政府,背叛那些信任他的驱逐者,这些都让他无比痛①政治上的虚无主义是对宗教和信仰包括对权威的迷信的否认,认为所有的一切理念都是不可知的也是不能被传播的,一切行动没有明确的目的,人眼所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实的.

  苦.

  领事坐上一块岩石,想着在光阴冢山谷里等待的索尔和他年幼的孩子,感到那种空穴来风的自我厌恶逐渐褪去.他想起布劳恩,那勇敢的女人、能量的化身,她正无助地躺着,头骨上接出的伯劳邪物如水蛭般蔓生.

  他坐起身,激活飞毯,升到八百米高,如此接近云层顶:似乎举起手就能触摸到.

  左面远远的地方,云层倏忽裂开,露出一丝涟漪的鳞波.霍利河正在南方大约五公里外.

  领事将霍鹰飞毯猛地倾斜转弯向左,感觉着疲惫的密蔽场力不从心地将他压向飞毯,但绑在身上的绳子给了他一些安全感.十分钟后,他就已高高地凌驾于水面,飞扑而下,以确定那就是宽阔的霍利河,不是什么分流旁支.

  那正是霍利河.辐射蛛纱在沿岸低矮的沼泽地带闪闪发亮.建筑蚁筑出的锯齿状高大城塔将幽灵般的浮影投上天空,天色比地面亮不了多少.

  领事上升到二十米,拿起瓶子喝了点水,然后全速向下游前进.

  抵达杜霍波尔林村庄时,日出的霞光照在了他的身上,那里十分靠近卡拉船闸,御用传输运河急转向西,流往北方的城市居民点和鬃毛.领事知道,这里距首都还不到一百五十公里——但是依霍鹰飞毯的超慢速推算,还要经过七小时才能到达,那真令人发狂.旅途到此境地,他希望能发现一艘正在巡逻的军事掠行艇,或是从纳雅得灌木林驶出的载客飞艇,哪怕一艘可供他征用的机动快艇.但霍利河沿岸除了偶尔出现的燃烧建筑或遥远窗户内的酥油灯之外,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码头空荡冷清,门可罗雀.河流船闸之上的蝠鲼圈栏现已空寂,大门向急流洞开,河流阔展至两倍宽的下游地段,但再也看不到一排排的运输驳船.

  领事咒骂着,继续向前飞行.

  这是个美丽的清晨,日出照亮了低云,在地平线边缘斜射而来的光芒中,每一棵灌木和参天大树都摇曳着身姿,这让领事感觉似乎好几个月没见过真正的植物了.堰木和两分橡树在遥远的绝壁上宏伟挺拔,而漫滩上,华丽的光芒照耀着一百万棵潜望豆嫩绿的幼芽,它们正从土著的稻田中勃勃生长.雌木根和火蕨纵贯两岸,每一根枝条和蜷曲的幼芽都在日出的清辉中毫发毕现.

  乌云吞没了太阳.开始下雨了.领事扣上严重磨损的三角帽,在卡萨德那件额外的斗篷下蜷成一团,以每分钟一百米的速度向南方飞去.

  领事努力回忆着,瑞秋那孩子还剩下多少生命?

  尽管前一夜睡了许久,领事的头绪还是因疲劳的作用昏沉沉的.

  他们抵达山谷的时候,瑞秋还能再活四天.而那正是……四天以前.

  领事揉揉脸颊,伸手去拿水瓶,但发现它们全都空了.他可以很轻松地如蜻蜓点水般降下,把瓶子填满河水,但他不想浪费时间.雨水从帽檐滴下,被太阳晒伤的地方疼得让他发抖.

  索尔说过,只要我在天黑时能回去,一切就相安无事.换算作海伯利安时间,瑞秋的出生时刻是在二十点整之后.如果没有记错,如果没有算错,她还能活到今晚八点.领事擦擦脸颊和眉毛上的水.如果再过七个小时我能到达济慈,再花上一到两个小时放出飞船,可以让西奥帮忙……他现在是总督了.我能够说服他,让他相信拒不执行悦石隔离飞船的命令是本着霸主的利益.要是他不肯听,干脆就告诉他,是她命令我与驱逐者共同密谋背叛环网.

  假如是十小时加上飞船十五分钟的行程,那么在日落之前至少还能省出一个小时.瑞秋将只剩下几分钟的生命,可是……那又怎么样?

  除了将她送入冰冻沉眠舱以外,我们还能尝试什么别的办法?毫无办法.只能这样.尽管医生警告说,那样做可能会杀死这个孩子,可这也只是索尔最后的选择.但到那时,布劳恩会是怎样?

  领事渴了.他又穿上斗篷,但是雨点已经稀少下来,变成蒙蒙细雨,仅够润湿他的唇舌,让他感觉更渴.他低声咒骂着,开始慢慢下降.也许在河流上方盘旋一会儿,装满瓶子这点时间还是够的.

  离河面三十米处时,霍鹰飞毯突然失灵.它一忽儿渐缓地下降,光滑得像是低倾角玻璃斜面上的地毯,一忽儿又失去了控制,翻滚垂落,这张两米长的毯子载着吓坏的男人,像是被人从一座十层建筑的窗户中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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