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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穆朗玛之魔_[美]丹·西蒙斯【完结】(125)

  或许和我一样,雷吉停下来用望远镜观察,就是为了找个借口喘息一下。即便带着吸氧装备,做这样的横切攀登也非常累人。我突然间非常高兴理查坚持搜索和返回五号营地的过程一定要在一瓶氧气用光之前完成,也就是说时长为四个半小时。我感觉自己可以睡上一个星期,可我也知道,在冷冰冰布满突出岩石的五号营地,这根本无法做到。或者说,在8000米之上的任何地方,这都是妄想。我开始意识到,在珠峰之上,疲劳是一个累积的过程。疲劳程度不断提高,直到人因此丧命,或从这座山上下去。

  我再次移动起来,然后突然意识到我已经非常接近大深峡谷了。第一台阶在我上方远处,于东北山脊上赫然耸立,我现在就处在第一台阶的极西区域,并且几乎已经到了可怕的第二台阶下方。我的搜索区域到这里为止。如果再向着这个方向前进,我就需要在诺顿峡谷的极深雪中和无遮掩的陡峭区域内跋涉。我转过身,向斜下移动,做横切攀登返回东方和北部山脊,我们那些倾斜的帐篷就在那里。

  我下方100英尺左右的位置有一道陡坡,它带给了我一股挥之不去的威胁感。只要脚一滑,瞬间我就会尖叫着从边缘滚下去,没人能来救我。现在我真后悔刚才开了那个愚蠢的玩笑,说什么跌下去的过程中发射红色信号弹,摔向下面冰川的过程肯定会成为我这一生最糟糕也是最后一段有意识的时刻。我想不到比这更恐怖的死法了。

  人在向下跌落数千英尺的过程中,脑海里会闪过什么念头呢?

  我努力不去想这个问题,而是假设我肯定先是撞到岩石上,被撞得失去意识,然后才从这道悬崖的边缘摔下去,继续向下坠,最后摔死。想到这里我倒是高兴了点儿。不过我真不相信这个假设。我的大脑因为海拔太高而变得傻兮兮的,可一部分大脑还在做算术,计算在自由跌落的过程中,我的有意识状态会持续几分几秒。

  “见鬼去吧。”我大声说,然后集中精神注视着我的登山靴以及我前面冰雪覆盖的山坡。

  在我搜索了大约三十分钟之后,我发现自己挺希望理查给我们的是个人无线电装置,而不是这些丑了吧唧的信号枪。当然了,每个无线电装置的重量达60多磅呢,在这样的海拔高度背这东西挺累人的,而且那些易坏的真空管需要进行大量的填料工作和精心呵护才不致损坏。可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东西连接着大约300英里长的电线,我们每个人得在身后拖着这些线去……

  我停了下来,晃晃脑袋,希望自己不要再犯糊涂了。山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很像是灌木丛的树枝在摇晃,或是丝绸碎片在风中飘扬。也可能是什么鬼怪幽灵在向我挥手,冲我招手示意呢。

  就在前下方那片我看到有东西在动的雪地里,我还看到了一个绿色的东西。

  真够奇怪的,我那迟钝的思绪缓缓地转动着,在这么高的海拔,我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摊糖浆,不过现在我的大脑正在换挡。我可不觉得这么高的地方还能生长绿色植物。

  等等。它们不会在这么高的地方生长。

  我停下来,举起望远镜。我的双手直哆嗦,所以只好蹲伏下来,险些失去平衡,然后我把冰镐插进山壁,把望远镜架在上面。

  只见一具尸体面朝下趴在那道陡峭斜坡上,而那个“绿色植物”其实是尸体右脚上穿的绿色皮靴,尸体的手臂伸到身体上方,仿佛他依旧在奋力阻止他自己的下滑趋势。左脚上没有穿鞋子,只剩下了破破烂烂的袜子。那“一小片雪”压根儿就不是雪,而是尸体的衬衣和裤子破了洞,从而露出来了大理石白的肉。所谓动的东西就是越来越大的狂风吹动了什么东西的残片(或者是人肉在动?)。

  我那昏昏沉沉的脑袋产生的第二个想法是:这是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还是梅耶,或者那是不是理查、帕桑,甚至是雷吉?会不会是我的一个朋友摔下来了,而我没看到也没听到?我完全有可能注意不到这样的意外,因为我穿着一层又一层皮衣和鹅绒衣,戴着氧气罩和护目镜,每呼吸一次,调节器就会给我输送氧气,咕嘟咕嘟直响,声音清晰可闻。就算一个行进乐队在我身后摔下来,我也听不到或看不到。

  理查或帕桑今天都没有穿绿色皮靴,雷吉更没有。而且,即便相隔几百英尺,我现在也可以看出,这具死尸在那里已经好一段时间了。我注意到那些呈波浪形的碎石——这一片北壁区域大部分都布满了这些小块的松散岩石——早已滑下来盖住了死尸的一部分头部。

  我更加小心地移动起来,我很清楚卫瑞信号枪就在我的背包袋里,不过在靠近观察之前,我并不打算发信号。我不再看那个离奇出现的东西,而是专心看着脚下,开始下坡,朝着那具死尸和死尸另一边的恐怖斜坡移动过去。

  15

  1925年5月18日,星期一

  我终于还是发射了绿色信号弹,信号弹似乎并没有升得太高,而且只燃烧了几秒钟便呈弧形落到了我上方的斜坡之上,最后发出几声咝咝声便熄灭了。我瘫倒在尸体边上。我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我的身体了,不过我搞不清楚这是因为我太兴奋了,还是就快筋疲力尽了。

  这具尸体不是布罗姆利就是科特・梅耶。几秒钟之前,我站在这个死人边上,低头看着它,得出了这个肯定的结论。不过现在我注意到尸体小腿上有破烂和松开的绑腿,所以我意识到这肯定是个英国人,德国人和奥地利人从不穿绑腿登山。

  我居然找到了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

  就在这个时候,我拿着信号枪开了一枪,开枪的时候我不得不摘下两层连指手套,这样还险些把包着绿色外皮的12毫米口径信号弹弄掉了,就像挨冻一样,我震惊得连手指都不会弯曲了。把信号枪放到一边,我这才注意到我的膝盖酸软,或许我最好坐一下。

  我的背包里有两个氧气罐和一些易坏的东西,所以我并没有按照平常坐在山坡上的方式坐下来。不出几分钟,珠峰北壁这一片花岗岩的深层凉气就浸透了我那一层层丝绸、棉、羊毛和鹅绒衣服,钻进了我的屁股,随后又钻进了大腿。没过一会工夫我就被冻了个透心凉。现在,我不仅辨认出这具尸体上绑着英国绑腿,还留意到尸体有破碎的羊毛提灯裤和诺福克夹克,所以我更加肯定此人就是珀西瓦尔・布罗姆利了。在我透过望远镜观察的时候,此人是面朝下趴着,双臂扬起,没戴手套,被太阳晒黑的修长手指深深陷入头上方的冰冻碎石之中,而他的头和脸都被半埋在松散的碎石下。

  现在我可没兴趣看一看这个死人的脸。我之前说过,我在山上见过不少死尸,不过除非必要,我并不急着一睹此人的真面目。雷吉看到我的信号弹之后几分钟之内就会下来,不得不面对她亲爱的表弟现在这副样子,一想到这种情形,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讨厌。

  那种讨厌的感觉之中还夹杂着几分尴尬。大部分尸身上还有衣服,而且尸身尚算完整,只是右边小腿断了,腿骨露了出来,我觉得登山靴上部就容易造成这种断裂伤。而且此人后背异常宽阔,布满肌肉,后背上的衣服破了几个洞,可乌鸦已经光顾了他的臀部,所以他的臀部现在都暴露在外。我认为这些乌鸦其实是高山红嘴山鸦的变异物种。这些鸟已经吃到了可怜的布罗姆利的直肠部位,开始掏他的内脏吃。我考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夹克盖在尸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就像有人在伦敦或纽约的街头暴毙,别人就会拿东西盖住死者的脸一样,可我冷得直哆嗦。我太需要这件羊毛夹克了。我还知道我最好把冰爪解开,站起来,用力跺我那已被冻僵的双脚,恢复血液循环,然后来来回回地走一走,以便可以稍稍暖和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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