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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语3_裟椤双树【完结】(145)

  对他的到来,她歪着头想了半晌,才想起这个高瘦秀逸的年轻人是她的小师哥。

  “跟我回凌元峰吧。”他第一次坚定地看她的眼睛。

  她笑着摇头,说:“我要与这个人在一起,他爱我,我也爱他。”

  “这么容易?”他有些生气了,“三师兄呢?你置他于何处?”

  “他已经死了。”她牵起他的衣袖,像从前那样,“凌元峰已经不适合我了,我找到了更好的生活。小师哥,你能成全我吗?”

  他看着她闪亮的眼眸,攥紧了拳头,指着外头问:“那他呢?如果他也死了,你怎么办?”

  她“扑哧”一笑:“世间男子何其多。”

  他的心里,一半冰天雪地,一半火焰高烧,从未试过如此难受。

  他再看她的情腺,一根虚弱的半透明的红线在她的尾指上摇摇摆摆,少了心口的情腺,也能生出姻缘线吗?!还是,这根本不是姻缘线,只是永世不断的孽缘线?!

  他无心再多想,心口疼得要裂开,转身离开时,她却牵住他的衣角,柔柔地喊了他一声:“小师哥。”

  他停住脚步,只要她一声呼喊,他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离开。

  “如今我已不便再上凌元峰,就请小师哥替我去他坟前说一声‘抱歉’吧。”她的脸贴着他的背脊,轻声道,“若非我嫌弃眼角旁那一道细纹有碍观瞻,他也不会为我舍命盗那禁物。”

  头顶不啻惊雷炸响,他猛转过身,看着仍如二八少女的她,这才恍惚想起,她的年纪已近三旬。

  “你知道那是死罪。”他攥紧了拳头。

  “我知道。可如果不盗,我就会老,会死,会失去一切。”她柳眉轻皱,楚楚可怜,“他也不忍我红颜逝去,你也是,对不对?”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质问:“你看过了?”

  “只看了‘长生驻颜’这一篇。”她微笑,“我非贪心之辈。”

  他凝视她的脸庞良久,松开她的手,说:“我不管你从那里头学到了什么,你若伤人,我必亲手杀你。”

  她顿时笑出了声,撩了撩额前一缕秀发:“不会的,你连我的一根头发都不愿伤害。不然,我也不与你讲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了,小师哥。”

  有恃无恐的自信。

  从这一刻起,他才发现,微澜的眼睛,也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最可怕的是,她还有最大限度地利用这种“天赋”的能力。

  他无法再看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狼狈而出。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一次相见了吧。

  他回到人丁寥落的凌元峰,在松树下睡了三天,做了一个决定——爱恨太累,不如舍弃。

  削铁如泥的短刀,刻满金色的符纹,师父曾用这把刀斩断过蟒蛇的头颅,他说,天下没有它切不断的东西。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左脸流下来,深深地刀痕留在他如玉的皮肤上。他握着刀,木然站在松树下,变成红色的世界里,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渐渐远去,一直沉重的心脏仿佛被突然倒空,什么都没有了,不论爱,还是恨。

  真轻松啊。

  他扔掉刀,微笑。

  自断情腺后的第九天,有自称天界仙官的人来找他,说,他已被选中,任职月老,掌司天下姻缘。

  他连一句为什么都懒得问,只取了一条红布,绑住眼睛,便随仙官飞升天界,从此再未离开月老殿半步。

  本以为此生再无重逢日,却不曾想茫茫人海又再与她相见,更没想到,“阅人无数”的她早已彻底忘记了凌元峰上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师哥”,更没想到……他依然对她魂牵梦绕。

  若真要她死,十年时间,足够杀她百次。

  时隔千万年,命运兜了一个大圈,又恶毒地将他送回了原位,在隐芳庐外孤立良久,他一声长叹,踏水而去。

  8

  “今天的药,您拿好了。”

  满脸油光的当铺老板从小窗里递出一个扎好的纸包,端午赶忙拿了,小心塞进怀中,向老板道了谢,匆匆出去。

  左脚越来越撑不住了,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走出当铺没多久,一个长发过腰的年轻女子便凑到他身旁问:“那个……请问你是一只蓝鲛吗?”

  他惊恐地看着这个陌生女子,当即如见鬼一般飞奔而逃,一直跑到东篱小筑不远处的三岔路口上才停下来。他背靠大树瘫坐在地,差点累得死过去。

  怎么就被认出来了呢?!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竟看出了他的本相?!

  不可能的啊,到了这个年代,莫说能认出蓝鲛的人已经太少,就连知道他们这个族群的人都没有几个了。

  他捂着狂跳的心,庆幸自己跑的够快,若那女子不安好心,自己有个闪失倒罢了,永欢怎么办,她的眼睛还没痊愈,他又怎么能出事?

  说来也是悲伤,曾经偌大的蓝鲛一族,到了今时今日,竟只剩下他与永欢。

  三年前,族长对人类的信任,换来的却是一艘长驱直入、装满了火药与武器的大船,同族们大多被活捉,装进铁笼运往不同的地方。

  永欢是族长的女儿,他只是替永欢打扫住处料理食物的杂役。永欢一直不喜欢他,因为他是蓝鲛里的异类,天生残疾,整个左脸都是歪的,像融化的蜡烛。她从小就喊他丑八怪,脾气上来时抓住什么都敢往他身上砸,海螺壳,珊瑚枝,甚至能伤人的匕首。他只能在他睡者之后,才敢多看她几眼。

  族长也说过永欢几次,要她对他好一些,看在他父母因病早逝,为人又老是勤奋的分儿上。

  “我就不!”永欢倔强得很,“我就是不想跟他讲话,就是不想看到他的丑脸!阿爹,你换一个人来照顾我好不好?”

  “胡闹!”族长敲她的头,“你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一族生存的艰辛,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要为保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家园费心费力,哪里还有多余的人供你挑选?端午这个孩子就很好,你不要老是为难他了。”

  “哼!”她不高兴地扭过头去,也不再提换人的事了。

  他躲在珊瑚树后,将那对父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并没有太难过,相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他觉得很高兴。

  她也不是总这么坏脾气的,他好几次见过她流眼泪的样子,在四下俱寂的深夜里。她在梦里哭喊着“放开我娘!”,小手在空气中拼命乱抓,每次都要他握住她的手,听他哼起温柔的摇篮曲,她才能平静下来,把满是冷汗的脑袋往他怀里钻,蜷缩着娇小的身体,从噩梦中回归平静。

  这些时候,他总是动都不敢动一下,怕吵醒了她,即便自己的身体僵硬发麻,也要坚持到她主动转向床的另一侧。

  比起从小到大就没有父母,半路失去疼爱自己的娘亲只怕要难过千百倍呢,每每想到她在那么小的年纪便亲眼目睹母亲被野蛮人抓走的场面,他就能无限量地包容她的一切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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