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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语3_裟椤双树【完结】(64)

  城外荒地上,释与尾生道别,她坦然告之,汪长善是她处决的诸多罪人中的一个。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尾生又皱起了眉,却没有多少惊惶。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别的,不太要紧。”他看着她的眼睛,“若你不能留在此地,我与你一同离开。”

  释突觉一阵头疼,真不知还说这家伙是敦厚还是愚钝了。难道他就一点没有发觉,她对那个婚约根本就是说说而已?难道他没有发觉,自己对他,只是普通的情谊?难道他没有发觉,自己甚至……不太看得起他?

  自己也是该死,什么不好玩,跟这个傻书生玩谈婚论嫁?!

  “尾生,我不可能嫁给你。”释断然道,“我根本就不是你说的善人。我只管杀人。”

  “就算如此,我也相信是你另有苦衷。”尾生如是道。

  “相信?你凭什么相信?傻子,这世上没什么是值得相信的!”释突然有点生气了。

  “我就是……信你。”尾生又陷入了他自己的,坚定的逻辑,“天涯海角,我都与你一道。”

  她应该宰了他的不过也不用,这个傻子,随便糊弄一下,不难。

  “你真要与我海角天涯?”她问。

  尾生坚定地点头。

  “好。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三日之后,子时,在上次与我舅舅碰面的桥下见面。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她面不改色地撒谎。

  “好!”

  “那我先走了,你保重。”她转身,心头却突然爬过一丝愧疚,又回头对痴痴望着她的尾生道,“你呀,以后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尾生挠了挠头,朝她挥挥手:“不见不散!”

  雪花零零散散地飘下来,遍野的荒草飒飒而动,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尾生一直使劲地看。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头也不回地走着,短暂的内疚很快被新的“工作”代替,葫芦山上的金大牛可比那个叫尾生的傻瓜重要多了。

  10

  “我有一点累,是怎么回事?”释闭上眼,将脑门抵在了老桥的肩膀上。

  老桥继续揉着她冰凉的双手,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来,沾在他们的头发上,睫毛上,然后化成细细的水。

  “那一夜,我将那傻小子从桥上拎出来三次。”老桥缓缓说,“三次他都又跑回原地。对他人的坚信达到这样的程度,令到我也无法不成全他。”

  “让我睡一会儿。”释一动不动说。

  水声与雪花纠缠成了一个迷糊悠长的梦,一道灿烂的光,将她拉入了另一个夏天。

  无遮无拦的荒地里,面容模糊的男子,静若磐石地坐在地上,炽热的阳光如此猛烈,足以将世间万物点燃。男子一直在等,可直到他倒地不起的那刻,还是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此时,一只浑身金羽的三足大鸟,自那火球般的太阳里振翅飞出,落在男子的尸体前,仰天长鸣一声,抖落下一根金翎覆于男子的心口,只见一片金焰耀过,男子的身体化成了一枚金光熠熠的指环,所有的光彩,皆来自那指环之中的缕缕金丝,每一根,都似从太阳中采撷而下。

  指环在空中飞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体好热,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

  怎么到处都是死去的人,断裂的头颅与残肢堆成了山……

  刑王释,世间罪责,由你一笔判罚,到存公正之心,严慈有度,虽诛万恶之罪人,也信回头之诚意。

  你完全背离了你的职责,多疑嗜杀,有罪便诛,不留余地,错杀诸多无辜。

  身为刑王,最要紧的,不在“罚”,而在“信”!如今,唯以金乌翎清净你心,愿有朝一日,你迷途知返……

  释猛然直起身,满头冷汗。雪越下越大,河水还是那条河水,四周的景物没有任何改变。

  “做噩梦了?”老桥发觉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她发了很久的愣,突然抓紧老桥:“笔!是笔!”

  老桥不知所以。

  “我的武器是一支笔!”她恍然大悟地看着他,“但凡有罪之人,一律执笔点其额,斥其罪,痛其肤,但不伤不杀,以观后效。若诚心悔改,笔印自消。执迷不悟者,重惩不怠。我……我以前都是这样的……”

  天宫云殿,诸神光华,人间万事,沧桑巨变,皆如潮水一般涌来,在她麻木困顿了许久的灵魂里完整重现。

  喀嚓,一声微微的响动中,短暂的灼热自她指尖蹿过。低头一看,指环上仅余的翠壳竟完全剥落下来。在脚下的枯草间碎成了明亮的渣,闪了两闪,再无踪迹。

  那枚长在她身上的指环,从未像现在这般闪烁着耀眼之极的赤金光华,纵然只是微微一圈,也有中天之日的气派。

  “你的戒指……”老桥托起她的手,惊讶不已,“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释总是幽深的蓝眼,在指环的光芒里变得清澈明透,她苦笑:“从某个时候起,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我怀疑我看见的每一个人,认定他们每一个都不怀好意,用最彻底的方法处决了无数根本不是罪人的'罪人',这种心绪像蛇一样将我越缠越紧,'处决'他人,成了一种'本能'。直到……有个人将我锁进了这枚指环,我的心才渐渐安宁,沉入长眠。”

  她想了很久,说:“可是,那将我封印的人,我却始终记不起他的一切。”

  老桥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记不起就记不起吧。重要的是,你想起了刑王的'武器',不是致人死地的刀枪,只是一支笔。”

  “老桥,好多事被我弄砸了。”她叹息,眼里泛起了光,不知是泪还是倒映的水光。

  “能补救的。”老桥摸摸她的头,“起码,真正的刑王并非凶暴的刽子手,而是一个愿意去'相信'的、善意的神。”

  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有这么好?”

  老桥点点头,道:“多疑本是人之常性,由此而生的事端不在少数。能信罪人之改过,信旁人之好意,若无一颗纯澈光明、端方良善的心,焉能做到?你不能用利器,一用便有灼伤,想来也是身为刑王的'觉悟'一直都在吧,比起'杀'人,'释'人更不容易。”说罢,他又挠挠头,说:“我也只是猜测。总之,最要紧的是,你醒了。”

  释沉默良久,站起身,怔怔地看着桥下,苦笑道:“我从来就没有信过尾生。他对我说的每个字,我都不屑一顾,只当他是个戏弄的对象。”

  老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你不是不信尾生,而是那时的你,不信有人会……爱你。”

  “他已经死了。”她深吸了口气,“无法逆转。”

  “但活着的人更多。所以,'判官'应该继续她的职责。”老桥看着自己在河水上横亘千年的真身,“我有一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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