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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不是天使_西岭雪【完结】(41)

  “我是吴太太。”她自我介绍,“吴先生有话请我转告你。”

  我惊讶,开门请她进来,亲自去厨房弄茶——百花楼一直不肯雇佣人,因为不愿意与人分享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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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节:让爱随风而逝(4)

  走到厨房我发现自己手里还拎着那只椅子腿,随手掷向墙角,发出“啪”的一声,把自己吓了一跳。说不介意是假的,这一下午不论做什么都失态。

  一边弄茶一边猜测这吴太太的来意,打上门来兴师问罪?按理不至于。吴先生在外面拈花惹草是出了名的,不见得只有我一个红颜知己,况且我还真算不得是他的亲密女友,至狎昵举止不过是吻吻面颊道声晚安再见。

  如果是风的老婆找上门来羞辱我我可以理解,那种大学老师的太太一生中都没什么风浪可以经历,难得丈夫出次轨已经当作大节目,不闹才是怪事。但是吴太太,怎么会有这分闲情逸致?

  我对着厨房的镜子调整好表情,然后端茶出去,彬彬有礼地询问:“吴太太是从哪里来?”

  “大连。我昨天才回到梅州。”她板着脸,将茶匙在杯子里一下一下地搅,似乎心事重重。

  她不说,我便也不问。心仍沉浸在风的来信上。

  他的能力,只能做一个孩子的爸爸。一个孩子的爸爸。

  然后石破天惊地,我听到吴太太说:“吴先生死了。”

  什么?我一震,打翻了杯子。什么?我有没有听清楚?

  我抬起头,盯着吴太太的脸,等她再一次重复。

  “吴先生死了,他上个月回国,去大连公干,飞机坠海……”吴太太像一只枭那样冷冷地叙述,把一个人的生死说得如春去秋来那般平淡,或许是因为重复了太多次,或许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他好像早有预感,在回国第二天立下遗嘱,还格外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曾经承诺过要照顾你,在你需要的时候付给生活费……”

  我知道这不是原话,吴先生不会用“生活费”这样的词,但是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先生死了,死之前,曾经留下遗嘱,仍然惦记着有一个女孩需要他照顾,那个人便是我——云无心。

  我的心,很痛,很痛。

  即使不相信爱情,即使只把吴先生看做一个客人,我仍然被这消息深深地刺痛了。

  毕竟,毕竟他曾经真正地关心过我。在泮坑,在湖上,他握着我的手,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我才知道,他给过我的那一点点爱有多真,多珍贵。即使那只是寒夜里的一星火光,也是真实的火,真实的光,就算不能取暖,也可以照亮了。

  然而,现在我连那样一丝镜花水月的光也看不到。四周无边黑暗。

  陈夫人的话响在空旷里:“他交往过的女人,数也数不清。都是些除了几分姿色外就一无是处的花瓶,分布在全球各处,等着从他手中讨生活费。如今他一死,我倒真是发愁,你们这些女人呀,个个都要我照顾,后半生倒是不怕寂寞,可以开个慈善院了。”

  “陈夫人,如果你的意思是手头紧,我不会……”

  “不不不,你放心,他既然临终遗言要我照顾你,他的意思我一定会照办。总不能和死去的人过不去,是不是?”陈夫人脸上浮着笑,但我读得出笑容后面的衰竭。

  我有一点点惊讶,不是来讨价还价,那么她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陈夫人像个影子一样在屋子里游走,干干地笑着,每说一句话都像望空刺出一把剑。“不过我很好奇,想来看一看,那个被他临死之际还念念不忘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在分死人钱的时候,她是会哭还是会笑。”

  我明白了。她一直在自相矛盾。如果真的吴先生留下许许多多需要照顾的“未亡人”,她又怎么可能一一探望得过来?分明我是例外。

  但是我已经不想占这个上风了。她是陈先生的妻子,是他名正言顺的原配,她有权愤怒。

  “陈夫人,有件事,也许你没兴趣知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和陈先生,只是朋友。”

  “骗谁呢?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床上的朋友?”陈夫人连连冷笑,发出夜枭那样的叫声。

  “你一定要这样想吗?”我厉声打断她,“陈夫人,我不是个黄花闺女,犯不着假扮纯洁。如果我和陈先生上过床,我不怕告诉你,反正你已经答应付我生活费。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因为这是事实。你相不相信都好,我这样说,是为了对陈先生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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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节:让爱随风而逝(5)

  “是真的?”她迟疑起来,“那为什么,他要这样照顾你?”

  “也许他想当慈善家吧。”我苦笑,“陈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他同情我,想帮助我脱离苦海。”

  平生第一次,我说谎是为了别人,一个已死的好人,真正爱过我的人。

  我把那些在三流杂志上常见的苦大仇深的故事讲给陈夫人听,什么我父母重病,弟妹年幼,故而要我失学卖唱以补给家用云云。

  陈夫人很相信。或者说,她很愿意相信。

  我们共进下午茶,她哭了,一边喝茶一边流泪,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她与陈先生的相识,订婚,结婚,分居,养儿育女。

  一个寂寞的,不甘心的女人。有尽世上的一切,除却真爱。

  她也需要倾诉。而我,是她最好的倾诉对象。因为我不是她丈夫的女人,却接受了由她转交的丈夫的钱。她在我面前有优越感,亲切感。

  多么可笑,正室和红颜知己,在男人的身后成了朋友。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寂寞。

  我当自己是在做善事,很认真地聆听陈夫人诉了一下午的苦。

  临走,吴太太从袋中取出一张支票交给我,数目很大,如果稍微省俭一些的话,足够我下半辈子用的了。

  兼有礼物相赠——现在应该称之为遗物了——是一叠因为年代久远而发黄,甚至分不清是玉扣纸还是丝绢的《庄子》文稿,录的是《山木》一段: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茂盛,伐木者止于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以终其天年夫!”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鸣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鸣与不鸣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

  直到这时候,我才终于有理由有机会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呕心沥血。

  别墅里空无一人,而吴先生死了,我不应该好好哭一场来祭奠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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