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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衣_西岭雪【完结】(24)

  床上的铺盖是全新的,绣着牡丹、凤凰,照眼红通通的一片,取个吉利。

  西洋的银烛台上挑着中国老式的龙凤红烛,有点不搭界,可也是吉利——烛台有三根插管,喜烛却只有一对,中间高高挑起的那根主管,只好插了枝盛开的玫瑰花。

  女人看着玫瑰浅笑,满脸满眼都是欢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协调。洋人上教堂做礼拜望弥撒唱圣歌时唱过的:“你是空谷的百合花,你是沙伦的玫瑰花……”

  中国人侍奉拈花一笑的佛,外国人用花比喻他们心中的上帝,花是世上至纯至美的事物,无论人们怎样选择自己的肤色,对花的迷恋都是一样。

  屋子四周也都摆满了巨型的花篮,那些是从园子里搬来的,都是仰慕者的馈赠。红绸带上写着送花人的名字,每一个张扬的签名后面都象征着数目不等的财富与权势,是诱惑,也是威胁。

  可是她看不见。万紫千红比不过一枝独秀,她的眼里心上,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有曲声低低响起:

  “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

  “又在唱《倩女离魂》?”小宛走过去,将一只手搭在那女子的肩上。

  女子回头,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来……

  梦在这个时候醒了。

  然而小宛百忙之中,已经看清楚,屋顶上,门楣处,黑地金漆,写着四个大字:兴隆旅馆。

  兴隆旅馆,那是什么地方?

  小宛睁开眼睛,心里怅怅地,只觉浑身不得劲儿。看看表已经七点半,再不起床上班就要迟到了。刚刚穿好衣裳,老爸已经在敲门了。奇怪,不是老妈叫早,倒是老爸?他是副团长,这几天加紧赶戏,不用这么早上班吧?

  水溶一见女儿,就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你动了我的唱片?”

  “什么唱片?”小宛还留在梦里没完全醒来。

  “就是昨天你跟我一起听的《倩女离魂》呀。”水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若梅英唱的那段,是谁给洗掉了?”

  “洗了?”小宛立即明白过来。那一段唱腔,根本就是若梅英本人——哦,是本魂跑来客串献声,有意唱给老爸听的。唱片上并没有真正刻录过这一段,当然雨过天晴不留痕迹了。

  然而这个原由,又怎么能跟无神论者的老爸解释得清楚呢?小宛只好打哈哈:“《倩女离魂》?我昨天跟你一起听的明明是越剧《红楼梦》呀。是不是你太专注创作,又劳累过度,所以幻听幻觉了?”

  “是《红楼梦》吗?”水溶茫然,“可我明明记得……”

  “当然是您记错了。不说了不说了,我就要迟到了。”

  小宛生怕说多错多,拉过湿毛巾擦一把脸,转身便跑。

  然而一出门,脸就挂下来,无精打采地,天阴阴地像坠着块铅,心情却比天色更阴沉,明明没吃过早饭,可是胃里胀胀的,似乎隔夜饭全窝在那儿,不肯消化。唉,这真是“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小宛对自己苦笑,轻轻唱起来:“日长也愁更长,红稀也信尤稀……”

  声音未落,忽然听到人问:“为什么‘日长也愁更长’?”

  小宛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张之也捧着一束鲜花笑眯眯地站在面前,淘气地将花束一晃,说:“我从早晨七点钟起就在你家门前站岗了,你要是再不出来,就不是‘日长也愁更长’,而是脖子更长了!”

  小宛先是笑,后来就忍不住眼泪汪汪起来,使劲推了张之也一把,恨恨地说:“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让我等那么久?晚上又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

  “我对天发誓,打了,真的打过了,可是先是你爸一直说你没回来,后来又占线,再后来,就没人接了。我想你一定是生气了,所以一大早来这里‘负花请罪’。”

  小宛板起脸来:“廉颇负荆请罪的意思,是让蔺相如用荆条打他。你负花请罪,是不是让我用花刺扎你?”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张之也神秘地一笑,将花的包装纸剥开,“所以,你看,我早把所有的花刺儿全拔了。”

  小宛一看,果然所有的玫瑰花杆上都是光秃秃地,一棵刺儿也没有,再也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捶着张之也说:“你狡猾,狡猾的大大的!太赖皮了!这不算!我要罚你把玫瑰花全吃了。”

  “那不成了牛嚼牡丹?”张之也笑着,将小宛搂在怀中,定定地看着她,渐渐严肃,“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的眼神那样专注,深深地一直望进小宛的心里去,那样子,就好像有几辈子没见了一样。

  小宛忍不住又眼泪汪汪起来,也是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之也,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儿,我很想见你呢。”

  “哦,都有什么事儿?”之也将她一拉,“我们找个地方,慢慢地说。”

  “找什么地方呀?我还要上班呢。”

  “不去了,旷工一天,没什么大不了!”

  “你,你真是……”小宛瞪着他,瞪着瞪着,就忍不住扑哧笑了,“真的,没什么大不了,豁出去捱老爸一顿骂就是了。”

  “不会让你爸骂你的。”张之也挤眉弄眼,“我们好好玩一天,晚上我陪你一起回家,你妈一见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让你爸骂你呢?”

  “我妈喜欢你?”小宛冲他扮鬼脸,“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你不信?不信?要不要赌一个?”张之也哈哈大笑,“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你……”小宛做恼怒状,追着之也挥拳头,可是满眼里都是笑意。

  香山脚下,一汪湖水如梦,倒映着红叶似火,俪影双双。小宛和张之也手牵着手,喝茶的时候也不舍得松开。

  茶是碧螺春,旗枪分明,芬芳扑鼻。张之也啜一口茶,看着满山红叶灼灼燃烧,向往地说:“小宛,你说,我们在这里种一株梅树怎么样,等梅花开了,我们就来这儿搜集梅花上的雪,收在坛子里,埋在地下……”

  “等到开春的时候取出来煎茶,就像妙玉那样!”小宛抢着说,“好呀,这主意好,又浪漫又有意义,说做就做。”

  “得申请的。要买树种,申请土地,然后才可以植树,你以为是你家菜园子,想种啥就种啥呀?”张之也笑着,搂一搂小宛的肩,“你还没说,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小宛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你听清楚,可别吓晕过去——我见到若梅英了。”

  “你真的跟她说话了?”张之也大奇,“去,带我拜访她。我还从来没跟鬼聊过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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