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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的眼泪_西岭雪【完结】(26)

  总有一种心情是惟一的吧

  总有新娘的羞涩是惟一的吧

  总有走不完的轮回是惟一的吧

  当你牵起梦与真实的骞帷

  那盈盈浅笑的 那脉脉相望的

  是我,是你惟一的、惟一的新娘

  哦,想当新娘的女孩渴望长大

  让我,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曲风在梦中重现了那夜火灾的现场:

  在梦中,他的天鹅变成了凤凰,积香木自焚重生的火凤凰。熊熊烈焰在她身后瑰丽地燃烧着,她引亢高歌,张开羽翼优美地盘旋,在烈焰中冉冉飞升,高贵、无惧、神圣而忧伤。

  那情形,简直是壮观的。

  曲风心安了,知道他的天鹅已经升入天堂,并在涅槃中重生。

  他不再寻找天鹅,而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水儿身上。

  医院的病人们常常看到那样一种情景: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牵着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小女孩在花丛中慢慢地散步,聊天,样子很亲密,既不像父女也不像兄妹,可是很漂亮——男人高大英俊,潇洒得有一点点邪气;女孩娇艳欲滴,然而眉梢眼角带着种不属于她年龄的妖媚,走路时脚跟一点一点的,像鸟,仿佛随时会张臂飞去。如果在月光很好的晚上看到他们,你会错觉是遇到了花仙。

  但是这段日子是曲风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无所顾忌地爱,无保留地给予,无用心地付出真情——那样子不计代价不问将来的倾情,曲风从来都不曾尝试。

  教会他真心去爱的,竟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女孩子走在风里,裙裾飘摇,背上的蝴蝶结翩然欲飞。她的脚步轻盈跳脱,不时轻轻一跃,迅捷如小鹿。

  在花丛深处,她站住了,蓦地回首一笑,灿若春花。

  她向他招手,心无城府地呼唤:“追我呀,追上我我就嫁给你。”

  他的心忍不住“怦”地一跳,脚步反而停了。

  她浑然不觉,犹自对他挥着手:“来呀,追我呀!”眼睛里光亮一闪一闪的,有种说不出的娇媚。

  他忽然觉得脚步有几千斤重,不过是几步路,却像走了很久,竟有点不敢正视她的脸。

  小女孩的卖弄风情是不自知的,因此亦发挑逗。她问他:“你到底要不要追我,要不要娶我?”

  他双手插裤袋里,微微地笑:“你还小呢,就这么急着嫁?”

  她手托着腮,斜睨他:“等我长大了,你娶不娶我?”

  他抬头,惊讶地看她,她竟是认真的呢。清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冰冷。

  慢着,这副神情在什么时候见过的?

  他不自主地恍惚。

  十二岁的未谙世事的天真女孩,她的世界原该充满芳菲,然而癌细胞过早夺去了她的娇艳,小脸开始枯干,头发因为做化疗而大把大把地脱落,让他想起已经变成植物人的丹冰,衷心哀痛。

  然而她还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仍然一心计划着长大后的将来,要长大,要嫁他,要做他的新娘。

  病孩子的世界也是芳菲的。

  女孩在催问:“娶不娶呢?”

  间不由发。他毫无阻碍地回答:“娶。”

  因是回答一个仅只十二岁的小女孩,答得斩钉截铁。

  女孩满意了,却又伸出一只手指:“那么,你起个誓。”

  他握住她的小手,拇指对拇指,对抵着盖一个戳。

  她的手,冷而香,有种异常的娇软。

  他又一次恍惚。

  整个晚上,他都在反思自己的恍惚。不,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而且生活中绝对不缺女人。他不是色情狂,更没有恋童癖。可是为什么,竟会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产生难以言喻的情感?

  而且,他看得出,这女孩对他的爱意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孩子气的好玩,更不是儿戏,当她要他立誓,她的神情几乎是庄严而圣洁的呢。是的,她在要求他发誓,要求他诚意,要求他专一。

  哈,专一?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个词,也是他从不具备的一种操守,现在,居然由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来要求于他了。可是,他竟然答得那样心甘情愿。当时,也许只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所以才会那般干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脆快中,不是也有一种感动在里面吗?那回答,不是敷衍,不是应付,而且的确,是一种承诺!

  生平第一次,曲风因为“爱情”而失眠了,为了一个,十二岁女孩子的爱情。

  水儿一可以下地行走,便表现出对跳舞的狂热的爱好。

  她对舞蹈的那种热诚和学识让曲风不止一次地惊叹。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给她弹《胡桃夹子》时的情形,也还记得她那笨拙的稚朴的舞步。但是现在,她虽然趔趄,姿势可是中规中矩,俨然久经训练的样子。

  有一次在电视里看到杨丽萍跳孔雀,水儿很在行地评论:“杨丽萍的舞和别人不一样,她跳孔雀,最美的不是足尖,是手。她的手是有表情的,可以在一静一动间将孔雀的乍惊乍喜表现得很到位,很形象。有种孤寂美。”看到一半,兴致忽发,对曲风说:“看着,我给你扮天鹅。”

  她站起来,双腿不甚动作,只将一双手如穿花蝴蝶般翩然舞动,时而举过头顶,时而绕身盘旋,时而又双臂交叉对折,柔媚婉转,充满表情。

  曲风惊奇地看着,看惯了足尖舞的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一双手也可以舞出这么丰富的感情。他看得出了神。而水儿已经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天真地问:“我好看吗?”

  “好看,从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小姑娘了。”曲风笑,觉得自己像白雪公主后母的那面镜子。

  可是水儿却并不满足,低下头委屈地说:“你却从不肯好好地看着我。”

  “谁说的?”曲风无辜地辩解,“你这么漂亮,谁看了你都要多看两眼呢。”

  水儿摇头,沉思地说:“只在跳舞的时候你才会看我。”一句话未完,她的思想却又跑远了,说,“曲风,我真想听你弹琴,好久都没有听你弹琴了,好想呀。你什么时候再弹琴给我听呢?”

  曲风有些惊讶,女孩的心思瞬息万变,忽嗔忽喜,没一点儿定性。她,的确有点不大像过去那个乖巧可爱但略微迟钝的小水儿,美色和灵气都太过了些。

  她原本已清丽娇艳,而重生之后更有一种非凡的迷离光采:眼波流动,每一次凝眸或睇视都会流露出新的妩媚;脸色仍然苍白,但时时泛起淡淡红晕,使她耀亮惊艳如彗星;举手投足都平添淑女味道,连脚尖都有表情似的,轻轻一个转身或者跳跃,流光溢彩,婀娜多姿,不说一句话,已经千娇百媚。

  一句话,她以前只是美色,如今却是绝色。

  这样的女孩,天生是属于音乐与舞蹈的,是艺术的精灵。以前,只不过是疾病把她的天性压抑住了,如今一旦被唤醒,她便表现出比常人高明十倍的聪颖和悟性,就像眠着的蛹破茧而出,化为蝴蝶。如果有一天她走上舞台,曲风担保,她或者会成为第二个阮丹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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