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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世的左边等你_西岭雪【完结】(23)

  被她缠了那么久,忽然平静下来,倒真有些不习惯。

  我坐下来,自言自语:“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的。他计划得那么周详,还特意拉我在华表下合影,制造时间证人,这就说明问题肯定是出在时间上。他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走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是怎么偷的?什么时候偷的?”

  太阳彻底地隐没了,海浪声好似大起来,风也渐渐地冷了。

  我咬着手指,怎么也想不明白时间的奥秘。都说时间之神是天界最诚实的神,可是偏偏就是这诚实的化身同我开了一个关于时间的玩笑,撒下弥天大谎,蒙蔽了所有的人,并让罪恶在它的庇护下得以逍遥。

  夜深沉,有人说过夜的阴影里躲藏着许多不甘心的鬼魂,可是今夜,它们也都变得安静,寂无声息,只有不知疲倦的星星在闪闪烁烁,那是一只只夜的眼。

  有游人经过华表,诧异地对我望了又望,走到快看不见了还要再回一两次头。

  我哑然失笑,起初想他们也许当我失恋,但是抬头看天已经黑透下来,又猜说不定人家会以为我是流莺,跑到这里来等客人。

  我在黑夜中对自己无声地笑了一笑,再看一眼沉默的华表,抬起腿开步回家。

  爸妈已经睡下,大概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同以然一起出去的,所以并不为我的迟归而担心吧?

  我自己用钥匙开了门,尽量轻手轻脚,可是经过他们卧房时,却听到他们还在窃窃私语,因为话里不时提着我的名字,不得不听清楚点。

  “琛儿不能说不孝顺,可是好像总长不大似的,不知道替父母分忧。”这是妈妈的声音,“一提婚事她就着急,那样子,好像我们拉她去卖。柯以然也是她自己挑的,又不是我们塞给他,闹了别扭,怪谁呢?”

  爸爸说话之前先叹足一口长气,然后才接着说:“要说也不能怪琛儿,还没好好恋爱呢,我们就催着她结婚。年轻女孩子没享受过青春就一下子步入家庭,心理上是难免委屈。”

  这话说得知心,我眼圈一热,差点就要流下泪来。

  但是接下来,爸爸又说:“可是让他们慢慢谈下来呢……唉,现在的年轻人,个个都喊着谈恋爱,岂不知那恋爱是不能谈的,谈久了非散不可。”

  这倒是新见解,我不由微笑,只听妈妈附和说:“谁说不是呢?其实柯家财大气粗,和他们攀了亲家,虽然得利的地方多,吃哑亏的地方也多着呢。不说别的,每次柯太太招我去打麻将,三次我总得推两次,输不起嘛。每次玩,心脏病都快要发作……他们大家子规矩多,琛儿嫁过去,第一件就是从此得收拾起小脾气来,不能像嫁个平头百姓那样撒娇撒痴,举止说话略错了点儿,人家不说她任性,倒要说咱们小家子气没教养,听不了的闲话将来准不少,还不知要受多少冤枉气呢。”

  爸爸又是一声长叹:“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谈了这么久……要是平常人家呢,管她谈七个八个,只要没嫁都没关系。可这是柯家,来头太大,她选了柯以然做男朋友,将来再不结婚,传出去,名声吃亏的总是女孩子,那时候想再嫁就难了。”

  我一呆,倒是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一直以为爸妈催我结婚是为了升职,却原来还担着这一层心事。最难天下父母心,一股热辣辣暖流自腹至胸腾升上来,我差点就要推门而进,大声告诉爸妈:“别再替我担心了,我明天就把自己打包送进柯家去。”

  但是当然不会真的半夜发神经,又怕惊扰了爸妈不好意思,再不敢乱走乱动,没有梳洗就睡下了。

  久久不能入眠。

  每晚不情不愿地睡去,早晨再不情不愿地醒来,真不知活着是为了什么。

  《诗经》里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那说的是一个男子在为一位窈窕淑女费心思。可是我的寤寐思服,却是为了一个鬼。

  耳边总似听到有人在走来走去,幽幽叹息。我问:“许弄琴,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当然没有人回答,即使真是许弄琴,她也不会现身与我对话,而且,既然是一个鬼,便不可能有走步声。以然说的对,我就快走火入魔。

  这样子胡思乱想良久,终究还是睡了。

  梦里尽是药水、绳索和华表。

  时间到哪里去了?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就在掌管时间的钟表下,有人偷走了至少大半个小时的时间。

  他是如何做到的?

  天蒙蒙亮时我听到许弄琴在叫我:“卢琛儿,卢琛儿。”

  我霍地坐起,竟然有久别重逢之喜,抱怨她:“你害我好找,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口吻一似老友见面。

  她低下头,不说话,神态十分幽怨,面容也不再如前那般青白恐怖,而变回墓碑照片上的样子,单眼皮,大眼睛,尖尖的下巴,很清秀。

  我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让你瞑目的。”

  梦到这里醒了。

  我摸摸脸上,竟然有泪水。

  什么时候自己竟同一个鬼建立起感情来了?

  镜花缘

  这次我主动去找程之方医生。

  楼前那一树怒放的紫丁香让我觉得亲切,然而程医生会诊室门上高悬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护士小姐彬彬有礼地请我坐在外面等。

  “里面是什么人?”我问护士。

  “一位女士。”

  废话,非男即女,这里又不是宠物医院,难道还会是一只狗?但是我知道为病人守秘是医护人员第一原则,遂决定三缄其口,不再挑战护士小姐职业操守。

  走出门,我徘徊在丁香树下,那紫色的芬芳里有一种甜蜜的忧郁,让我的心又不经意地轻轻悸痛起来。哦,以然,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丁香花顾自地馥郁着,像一个紫色的梦。记得大学时,每当丁香花开,树下就会挤满了和丁香花一样美丽如梦的女生们,她们在专注地寻找一枚五瓣丁香,因为据说找到五瓣丁香的女孩子会在这个夏天得到爱情。

  那个时候,我做过多少关于爱情的美梦哦,却从没想过,有一天真会遇到一个像梦境一样美好的白马王子。以然,就是我的五瓣丁香了,难道我还可以希企比他更优秀的男子吗?

  这样想着,我就又对昨晚的吵架后悔起来,而且急于找个人来说一说我这种矛盾的心境。程之方是个好谈伴吧?他不仅是心理医生,而且还是以然的老朋友,一定可以帮助我找出问题的症结,指出求和办法来的。

  我回到诊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不知道等了多久,那无是生非的中年女病人才终于肯推开门走出来。我敌意地看着她,不明白人家都说心宽体胖,可是这老女人这么胖的身材,为什么还是想不开。但是转而想到自己来找程之方的原因也是因为心理求治,便把诅咒的话咽回肚里去。谁能保证那老女人不是也见了鬼,或者更可怕,是她养的一只斑点狗忽然会说话了呢。这阵子,你跟我说昨天晚上星星里下来一个人我都不以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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