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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灵之书_[美]H.P.洛夫克拉夫特【完结】(24)

  他不怎么说话,就算说话也大都是些底层社会里的寻常黑话;不过,偶尔在灌下特别多的威士忌并被酒精彻底点燃后,老臭虫会突然吐出一连串没人听得懂的复杂词语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响亮诗句和散文——因此,许多常客觉得这个家伙曾经经历过一些更加美好的日子。有个老主顾——一个来这儿避风头的银行债务人——会定期找他聊上几句;他曾大胆地表示,根据老臭虫说话时的语气来推断,这个家伙最风光的时候可能是个作家,或者是个教授。但只有一条线索能够确实地揭露老臭虫的过去——那是一张他经常随身带着的褪色照片——照片上有个尊贵又漂亮的年轻姑娘。有时候,他会从自己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摸出这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在它上面的棉纸,一连盯上好几个小时,就连表情都会变得难以形容的悲伤和温柔。肖像照上的姑娘可不是那种底层社会的居民能够结识的类型,那是个有教养的、有品位的上等人,从她三十年前的古雅服饰就能看出。老臭虫似乎也属于过去,因为他的服饰难以分辨,似乎是属于古代特征之前的;他特别高,大约有六英尺,但他佝偻着的肩膀偶尔会让人忽略这一事实;他有着脏兮兮的白色头发,头顶斑斑秃秃的,从来没有梳过;瘦长的脸上长着皮癣一样的粗胡渣,而且那胡渣似乎一直保持着竖直的状态——他从不刮胡子——胡子也从不会长成一团体面的胡须。他过去可能有过一副高贵的模样,不过可怕的挥霍生活带来的糟糕影响已经在那张脸上挤满了褶子。他一度发福得厉害,可能是在中年的时候;可现在却瘦得吓人,脸颊还有浑浊的眼睛下垂着的松松垮垮的紫色皮肉。一句话,老臭虫的模样可不怎么让人愉快。

  老臭虫的脾气也和他的模样一样古怪。大多数时候,他真的就像是个穷困潦倒的可怜虫——会为了五分硬币、一瓶威士忌或者一卷大麻做出任何事情——但在极少数时刻,他也会展现出那些对得上自己名字的特质。在这些时刻,他会挺直腰板,凹陷的双眼里也会悄悄地亮起某种光彩。他会在举手投足时展现出罕见的风度,甚至还会有几分高贵的模样,就连周围那些整日泡在酒精里的家伙也会从他身上嗅到某种高人一等的气味——当那些酒鬼打算像往常一样对这个可怜的笑柄与苦力拳打脚踢时,这种骄傲的自我优越感往往会让他们有所迟疑。

  偶尔,他还会表现出充满讽刺意味的幽默精神,说出一些被希恩的顾客们视为愚蠢而又荒谬的话语。但这种魔法消散得很快,老臭虫很快就会回到原本的模样,继续没完没了地擦洗地板,清倒痰盂。弹子房的人原本可以将老臭虫当作理想的奴隶来使唤,但有一件事情却让他们倍感不快——当私酒贩子们诱骗年轻人喝下第一口酒时,老臭虫总会做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每到这个时候,那个老人就会暴怒又激动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喃喃不清地说些威胁和警告的话,尝试劝阻那些新手不要尝试,将他们从“放任自流”的道路上拉下来。他会唾沫横飞,勃然大怒,滔滔不绝地说出夹杂着许多复杂词语的意见与古怪的誓言。一种令人恐惧的坚定让他变得生龙活虎,在拥挤的房间里,往往会有不止一个被药品折腾着的家伙会在这种坚定的神色前微微一颤。但要不了多久,他那被酒精软化的脑袋就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像个傻瓜似的咧嘴笑着再次拿起拖把或是清理用的抹布。

  我相信希恩的大多数固定客户都不会忘记年轻人艾尔弗雷德·特雷弗出现的那天。他可是条“大鱼”——一个既富有又精神而且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力求最好”的年轻人——起码,这是希恩的“跑腿”皮特·舒尔茨的看法。舒尔茨在威斯康星州小镇阿普尔顿的劳伦斯大学里撞见这个年轻人的。这家伙的父亲卡尔·特雷弗是个律师,还是荣誉市民;而他的母亲,那个出嫁前名叫埃莉诺·温的女人,是个名气大得令人羡慕的女诗人。年轻人艾尔弗雷德是个优秀的学者兼诗人,却像个孩子似的不负责任——这让他成了希恩“跑腿”的理想猎物。他是个金发碧眼的英俊小生,被惯坏了的小孩,精神勃勃,迫切地想要试试好几种他只在书里读过,或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过的放荡机会。在劳伦斯大学里,他是冒牌兄弟会“塔帕塔帕基”的杰出成员,在兄弟会那些狂野又愉快的年轻嬉闹者里,他是最狂野、最愉快的一个;但这种大学里的不成熟的轻浮却没能让他感到满足。他从书本里了解到了更深沉层次的恶行,所以他渴望能亲自体会。在家里,他必须自我压抑,或许这种压抑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他狂野的倾向;因为特雷弗夫人因为某些特别的理由要刻板严格地训练自己的独子。在年轻的时候,她曾与另一个男人订过婚,因此也对男人自我放纵带来的可怕后果有了深刻又持久的印象。

  这里提到的那个未婚夫是年轻的加尔平,他曾经是阿普尔顿镇最杰出的儿女中的一员。凭借自己卓越的心智,他在青年时期就获得了许多荣誉。他在威斯康星州州立大学里赢得了响亮的名声,二十三岁后回到阿普尔顿镇,在劳伦斯大学担任教授的职务,结识了阿普尔顿镇最美丽、最杰出的女孩,并将钻石戒指戴在了她的手指上。在一段时间里,一切都朝着幸福的方向发展,然后风暴毫无预兆地突然降临。罪恶的习惯逐渐显现在年轻的教授身上,这些习惯可以追溯到好多年前他在林地隐居期间喝下第一口酒的时候。有人检举他的行为给他教导的几个学生的道德与习惯造成了危害,而他只能匆匆辞职才逃过这起卑鄙的指控。婚约也破裂了,加尔平搬去了东边,开始了新的生活。据说他在纽约大学寻到了一个教师的职位,但没过多久,阿普尔顿镇的居民们就听说他非常不光彩地被纽约大学开除了。后来,加尔平将时间都花在图书馆和讲台上,就各式各样与纯文学有关的主题编写书籍、进行演讲,总是展现出自己天才般的一面。那是种卓尔不凡的天分,甚至有时候,公众似乎都想要宽恕他过去犯下的错误。他在自己的演讲里慷慨激昂地捍卫维庸、坡、魏尔伦与奥斯卡·王尔德,就像是在捍卫他自己。在这段如同小阳春般的光辉时刻里,有人传说他与帕克大道上某个颇有修养的家族订下了新的婚约。然后,一切都毁了。和最终的耻辱对比起来,其他的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原本还有人愿意相信加尔平已经改过自新了,但他不光彩的举动粉碎了所有人的幻想;那个年轻人抛掉了自己的名字,逃离了公众的视线。偶尔,有些闲话会提到他,说他和某个名叫“孔叙尔·黑廷斯”的人有些关联——那个人为戏院和电影公司提供剧本,由于这些剧本透着一股学究派头与深度,因而引来了一定程度的注意;但黑廷斯很快也从公众的视线里消失了,加尔平最终成为了父母在警告和教育子女时提到的一个名字而已。埃莉诺·温没过多久便嫁给了一名叫卡尔·特雷弗的律师新星,而她用过去那位未婚夫所留下的记忆为自己的独子取了名字,并将他当作一个道德警示来教育那个英俊又固执的年轻人。可现在,尽管有过那么多教育和指引,艾尔弗雷德·特雷弗还是走进了希恩的弹子房,准备喝下自己的第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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