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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_文沁可人【完结】(59)

  “你认为华夏对自己的骄傲感是一种错误的印象?我倒认为那是正常人的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呢。……总比我们这些貌似正常人的颓废态度强啊。按理说华夏可是最有理由消沉颓废的。”

  于阳居然这么说。而且,他是在批评我吧?我刚要反驳于阳,就听华夏在灶间里大声说:

  “你们快来帮我啊。”

  我和于阳来到灶间,华夏已经把一张长条桌拉出来。接着,我们一起拿出了一些黄灿灿的面果,雪白的顶心上点了红点的馒头,油炸粉条爆成的染成各种鲜艳颜色的菊花等供菜。她让我们把桌子放到家谱下面,并把那些供菜都摆到桌上去。看来妹妹是要让像什么妆饰画似的挂在墙上的家谱挂满三天。

  我们把供桌和供菜摆好后,华夏打量着家谱和供桌说:“看看像不像小时候妈妈做的那样?”她虽然是在问我,可她自己的心里已经肯定了,所以满脸都挂着眯眯的笑意。刚才因我无意犯忌的话而产生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了。我看了看家谱和它下面的供桌,默默地比较着眼里看到的现实与记忆中的虚像有什么不同。

  我们的母亲生前每到正月,就把写着“华家列祖列宗”的厚纸挂在正屋的北墙上,在纸的下方摆一张桌子。上面摆上果品和家人也舍不得吃的好东西。还要在桌子最前端的左右两边摆上蜡烛,中间摆上一个小香炉,上插燃着的土黄色的香把子。香把子日夜都燃着的。蜡烛只有晚上才点起来。白天从窗外射进来的太阳光,照在供桌上的香把子和供品上,把这些东西都罩在一层暖绒绒的色彩当中。在这阳光里,香把子上冒着的黄色烟雾,慢慢地弯弯曲曲地升上来把墙上那张厚纸上写着的六个字缭绕得云里雾里。要是在晚上,在蜡光里那张厚纸上的几个字就更神秘了。小时候的我曾长时间看着那缭绕在厚纸前的烟雾,做过关于祖先们已经成了神仙的梦想。在梦想的同时也没忘了看着桌上的那些好吃的东西涎水横流,并且希望我们的母亲能把那上面的美味分一点给我和华夏吃。可是我们的母亲异常严肃地告诉我和华夏,桌上的那些好东西,是给老祖宗们吃的,不许我们吃。有一次我偷了桌上的馒头,为了不让华夏说出去我还给了华夏一半。胆怯的像小老鼠一样的华夏战战兢兢地吃了后还是经不住妈妈的吓唬,哭着出卖了我偷东西吃的事实。妈妈用扫帚狠狠地打我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挨打,为这次挨打我还和华夏好几天不说话。母亲从不打我们,那次却因为长时间受到贫困克制而营养不良的女儿吃了一点馒头打了她,可见母亲对那仪式的重视程度。村里别的人家年节祭祀祖先的就很少,就是有也是马马虎虎地在桌上摆两盘饺子,两双筷子意思意思。谁都没有我们家里的隆重。现在想起来,从母亲重视着的每年隆重的祭祀仪式里,还真能看出我们家曾是大家族的影子来呢――繁华已逝,只留一点富贵的残烟与空空的形式。这个仪式可能在我和华夏出生前就开始了,但我对家族祭祀的仪式有印象却是在我偷吃了桌上的东西被母亲打了的那一天才有的。不是因为挨打,而是因为我们的姨妈。就是在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或许认为有必要纠正从我一直不停地抽泣里所露出的不满情绪,他就说起了我们家族过去的事。那也是他以后对我和华夏的无数次家族史教育的开始。我们吃饭的桌子就摆在供桌的旁边。我,华夏,父亲,母亲和我们的姨妈都围桌而坐。那时姨妈还和我们住在一起,她还不是那么太疯。我一边听着父亲讲过去的事,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看那张写着字的纸,心里就升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时候不说别的,就是每年祭祀的时候,家庙里都站满了人。男左女右,司礼的人一声唱:跪――!哗的一下,人就跪下去一大片。男的都绍皮小帽,狐皮大氅。女的都是插金带银菱萝绸缎。放眼看过去,一片珠光宝气,闪得人都直眨眼儿。那势力就更不用说了。看看现在家庙村的人,有几家不是华家家奴的后代?”父亲说这些时我并没有因祖上那过了时的了不起的富贵而生出对那张纸的尊重来。还因为那些好东西都摆着给那张纸吃我却吃不着,而在肚子里把它和它上面的字以及那字所代表的内容咒骂个没完没了。倒是华夏,很认真地听着父亲的讲述,并时不时地发出惊叹声。当父亲说到我们家在这地方无以伦比的地位的时候,华夏就奶声奶气地说:“那祖太爷爷就是这个地方的头,没人敢欺负他吧?”“没人,没人。”父亲一边摇着头,一边呷了一口酒说,“还要人欺负华家?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父亲的得意还没发挥到淋漓尽致,一眼看到华夏,就叹口气说:“哎,要是现在还那样,那你就不愁将来嫁不出去了。再丑些也有人抢着要。”听父亲这么一说,华夏的小脸上就也像大人那样布满了阴云。母亲忙说:“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华夏,华春,你们两个要记住,人要敬鬼敬神敬祖先,只有这样人才能不忘本,做一个好人。像那些人什么也不敬,心肠都变坏了,坑蒙拐骗,什么事都敢干,那还叫人嘛?咱们可不兴那样。”我对母亲教育意义很浓的话并没在意,刚得意地想到我以后不会愁嫁不掉的时候,就听我的姨妈嚆唠一嗓子说出一句:“打倒抱残守缺的牛鬼蛇神!无产阶级最伟大!”这声音吓得我把想说的话忘了。父亲也一愣,然后他无比厌恶地说:“还打倒什么呀?你醒醒吧,大运动已经过去了。前几年就过去了。上面都说了,那个运动是个错误。”姨妈就直直地看着他硬硬地又说一句:“造谣生事的反动派是在我们背后捅刀子的敌人!我们要坚决把他们挖出来彻底打垮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母亲往常遇到这种时候总是拉着姨妈的手顺着她说话。可那天她也说:“小妹,你啥时候才能醒呢?那场运动是过去了,上面说那是个错误。我早就想过那是个错误啊,把祖先的一切都打倒了,什么都敢干,人都不像人了那还不是错?可那时候上面说它是对的,老百姓说错也没用。现在上面说它是错的,那老百姓就跟着说是错的呗,你也别倔了。”姨妈听了母亲的话就乱摆着身子慌乱地在椅子上动个不停,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看来看去,嘴里嘟嘟嚷嚷地说:“错误?错误?”我和华夏见妈妈点头,爸爸点头,我们俩也就跟着点头。姨妈就哇地一声,像个小孩似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错误?错误?……”再也不肯吃饭,站起来就在屋子里像要逃跑一样一圈圈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哭喊着“错误!错误!……”怎么按也按不住。就是那次妈妈请来大仙为姨妈跳那个舞蹈的。后来姨妈就住到那个大石屋子里去了。从那以后,姨妈就没回来过。在姨妈发疯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时,我和华夏都跑到供桌底下躲了起来。华夏还担心我们躲在供桌底下,老祖宗的亡灵们会不会生气。因此从供桌下钻出来后,我们俩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张纸上,有没有什么痕迹表明那些亡灵们是否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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