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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镜鉴记_赤军亚古【完结】(42)

  调令一拿到手,刘鉴简单交接了手头的工作,就向当值的祭酒大人告个假回家了。他刚叫家人泡上一壶春茶,想趁机偷半日清闲,可捧灯在旁边里外屋地到处乱蹿,喝斥几个帮佣拾掇东西,吵得刘鉴耳根子都发麻。

  原来这小童觉得既然自家主人升迁,要大家也把馆舍重新布置一番,一会儿叫人挂上新买的字画,一会儿叫人去街上买点花草种在院子里,这四五间房子的小院不够他一个人忙活的。指挥间歇,抽空他还假惺惺拿起本书来摇头晃脑地背。坐在正房的刘鉴这叫一个后悔呀,本意是想趁着调任前清静几天的,结果回到家来比上班还闹心。

  刘鉴想让捧灯安静点儿,刚放下茶杯,脱下鞋擎在手里,就听捧灯跑过来报:“骆老爷前来拜会。”刘鉴鞋子才要出手,好不容易才收了回去,急忙穿上出门去迎。就看见旧同僚骆叔同笑着从门外走进来:“真是新官上任,年兄家也是一番新气象啊。”

  按品级来说,刘鉴这回算是平调,可詹事府终究是伺候太子爷的衙门,前程无限,总比翰林院来得热,无形中也可以算是一种升迁,论理,交情不错的同僚们都该叨扰刘鉴一顿酒喝才是。可刘鉴在翰林院也没几个亲密朋友,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书虫们大多不喜欢刘鉴平时潇潇洒洒、神神叨叨那股劲儿。只有这个骆叔同不一样,没有丝毫瞧不起刘鉴的意思,况且两人又同是建文二年庚辰科的进士,平常年兄长年兄短的,显得比旁人亲昵了许多。

  骆叔同是南京本地人,在城外栖霞山脚下祖传了一处庄园,放假的时候经常邀请刘鉴去他庄里做客,这回又来请了,说:“不必急着上任,咱们先去大醉几天,如何?”

  刘鉴拱手说:“本该小弟请年兄的,怎么好再让你破费?”骆叔同笑着往院里一指:“听说从你老家送来点北京特产黄米酒,是乃我所欲也。”

  刘鉴正觉得在家里烦躁,巴不得出去转转,这一请正合心意,于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和骆叔同出门而去,还让帮佣扛了两坛北京黄米酒上马车。虽然他心里还是有气,没叫上捧灯,但捧灯厚着脸皮跟上,他倒也并没有说什么。

  四月暮春,鸟语莺花,这一路走得很是称心快意。栖霞山距离南京城四十多里地,轻车快马要走两个多时辰,这俩读书人在马车里吟诗作对,捧灯坐在车辕上竖耳聆听。

  午后出的门,晚霞满天的时候才来到骆家庄上,只见那是一套三进的院子,依山而建,青墙灰瓦,朱漆大门。早有仆役接过缰绳,把车赶入后院。两位青年官宦直入花园,骆府的下人早在花园凉亭上摆了酒,还不到掌灯时候,夕阳斜照,四下里景致十分秀美。

  骆叔同请刘鉴落座,端起一杯酒来:“年兄此番入了詹事府,前途无可限量。祝君一杯酒,富贵莫相忘。”

  刘鉴急忙回礼,笑着说:“哎,小弟当年差点弃考,此番际遇也可以说是险中得来的啊。”

  “何出此言?年兄人中龙凤,十八岁就赐进士及第,听说连中连捷,怎会有弃考之事?”

  “说来话长。小弟当年院试、乡试都是取了头等,可说春风得意,来京师之前,想着即便不中状元,也总该位列三甲。可一看同闱举子们的相貌,个个都非同小可,别的且不必说,就说当年的状元胡公,还有如今的文渊阁侍讲金幼孜金兄这两位,更是日后登坛拜相的贵胄。当时小弟真是灰心得想扭头就走,四年后再来。那时胸中一股傲气,只觉得大丈夫宁做鸡头、不为牛后。可转念一想,就算四年后再来,也难保那时候没有这般杰出人物,还是硬着头皮考吧。还好中了个副榜末位,要是运气不好,考了个同进士出身甚至名落孙山,那可就丢了大脸了。”

  骆叔同以前见识过刘鉴的本领,知道他是个风鉴识人的高手,听了这番话只是一笑:“往事不论,年兄今朝调去詹事府,一定前程广大。功名事业这种事情,那可是强求不来的啊。”

  “年兄说的不错,不可强求,也不可不求……”刘鉴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用筷子击节唱道:“……若不辨心而论相,是将人事逆天时。天时人事如相称,相逐心生信有之。大都贵贱不相识,微妙尽夫人眼力。居然由貌以观之,恐误世人认凶吉……”

  如此且歌且谈,酒吃了五、六杯,看看明月升起,家人掌灯,骆叔同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刘鉴酒已微醺,平常他看着象个万事不萦于心的半截神仙,其实是个挺热心的好事之徒,如今仗着酒劲,直接开口问:“年兄您这是怎么了,为何欲言又止?有什么为难之事,何妨告诉小弟。小弟在京城里就年兄你一位朋友,只要力所能及,哪怕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骆叔同脸憋得通红,踌躇再三才支支吾吾地说:“哦,这个……有关舍妹之事……”

  刘鉴眉毛一扬:“咦,从未听闻年兄还有令妹。令尊令堂也谢世很久了,总不能现生个妹子出来吧。”

  骆叔同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唉,我这妹妹小我七岁,丁卯年生人,她八岁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眼看就要夭折,先严先慈都开始准备后事了。可巧一个道姑云游至此,说这不是俗病,而是与道家有缘什么的,开了个方子,几副药下去,病就好了大半。全家正在庆贺,那道姑却说这病仅靠吃药不能根除,要带我妹妹出外云游修炼,才能够痊可。先严先慈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有法子,只好放她去了。这一去就是十年,她只在父母辞世的时候回来过一趟,守了四十九天的孝就又走了。前半月才回家来,说病已痊愈,不必要再去了。这几年耽误下来,现而今已经……”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支吾:“……今日请年兄来……是想……年兄年纪也不轻了,为何尚为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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