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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4_冶文彪【第4部完结】(25)

  柳七听了,越发震惊,再不敢轻视张用,心里也安稳了许多。于是,他慢慢讲起几个朋友相继被害的事。刚讲到看见乌扁担和任十二的尸首,那个老妇人忽然奔了过来:“那两个轿夫死了?我柔儿呢?我柔儿在哪里?”

  “岳母大人,这位柳七哥并不知道您女儿的下落。”张用笑着抬起脸。

  老妇人仍盯着柳七:“你没见柔儿?你不知道她在哪里?”

  柳七忙摇了摇头。老妇人顿时哭起来,张用站起身扶住她,笑着劝道:“您老莫慌,还是好生去拣豆子。您连那一箩豆子都没拣完。您女儿那般娇贵,不拣个三五十斗,哪里能求得回来?”张用哄着老妇人又到廊下坐好,抓了一把豆子在她手里,老妇人抽泣着继续拣选起豆子来。张用这才又回来蹲下,让柳七继续。柳七又将见到郑鼠儿尸首、寻田牛不见的事说完。

  张用听后,笑着点了点头,眼珠略转了几转,忽然问:“你们九个人来京城几年了?”

  “三年多。”

  “我瞧你两只手,原先该是做重活儿的。你们如何在京城谋到生路的?”

  柳七有些纳闷,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个,便将自己一伙人逃荒来京的经过讲了一遍。

  张用听后忽然盯住他:“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

  柳七一惊。

  张用仍盯着他:“你虽然知道凶手是谁,但看你的神qíng,你根本不信这人竟会寻到你们。我猜这凶手必定已经死了,至少死了三年!”

  柳七越发惊得寒毛竖起。犄角儿和阿念也一起惊望张用,原本站在厨房门边的中年仆妇也往前走了两步。

  “这个死鬼之所以寻见你们,一个一个地杀掉,自然是来报仇。说到他,你眼神里始终有些躲闪,此人的xing命是被你们谋害的,对不对?”

  柳七惊望着张用,觉着自己的魂被这人剥开了一般,几乎从凳子上跌倒。阿念和那个中年仆妇更在一旁同声惊呼。

  张用则仍笑盯着柳七:“你将才说起你们九个人来京城谋营生,有两个字接连说了几次——白gān。你求那猫窝匠教你手艺,说白gān也成;解八八去力夫店寻活儿,说白gān也成;麻罗去裱画店,说白gān也成;郑鼠儿去肥皂团工坊,说白gān也成……你们不过是逃荒来京,一两个人为求一门生计,说白gān倒也不奇怪。但你们个个都这样,这就古怪了。你们袋里自然都有些银钱,估计一两年还是维持得过,因此气才敢都这么壮。你们都是逃荒之人,原先又都不过贫寒农户,哪里来的钱?自然是从那死鬼身上得来的,你们杀他,是为了钱。有了这本钱,你们才一起商议好,若想在京城立足,就得学一门技艺。哪怕白gān一两年也成。对不对?”

  柳七的心被戳了一刀一般,浑身顿时冒出冷汗。

  张用继续说:“你莫怕,我最怕麻烦,你们杀没杀人、自不自首,与我无gān。天道循环,有欠有还,何须我cha嘴cha手?我只是要替岳母大人寻回女儿。如今这事又关联到那个死鬼,你若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再寻其他法子。这世上千缺万缺,唯独法子不缺。”

  “我说……”柳七垂下头,脚尖用力擦着地面,犹豫了半晌,才慢慢开口,“那场洪水中,爬上那只筏子的,不是九个人,而是十个。第十个人叫huáng三奇……”

  这桩心事一直压在柳七心底三年多,他们九人也始终回避这件事,谁都不愿碰。这时终于被张用戳破,柳七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郁积一旦开了缺口,便再止不住洪水外溢……那天,柳七在洪水里挣扎,眼见那只木筏漂过来,忙拼力游过去,却被激làng不断冲开。若不是马哑子伸手拽住,早已没了xing命。他爬上那筏子,呛了半天水,才渐渐缓过神来。那时才看到,筏子上有四个人,江四、马哑子、乌扁担、麻罗。每个人都全身湿透,满脸哀疲。

  后来柳七才知道,那只救了他们命的筏子,原也并不是筏子,而是江四家的篱笆。端午那天,江四回到家,见家里篱笆的桩子被雨水泡松,整片倒了下来。便淋着雨去修篱笆,重新将桩子立稳,又砍了许多粗枝条,将篱笆密密扎了一遍。才扎好,洪水便冲了过来。江四被大水冲到篱笆上,篱笆又被连根拔起,他趴在篱笆上,迅即被冲走。回头看自己的家时,早已经被洪水冲塌,房顶的茅糙梁柱四散漂开,到处浊lànghuáng洋,父母妻儿全都不见。他拼力叫喊,声音却被雨水声掩住,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趴在篱笆上大哭起来,漂了一阵,看到水中挣扎的乌扁担,才止住哭,伸手将乌扁担救了上来。接着他们又陆续救了麻罗、郑鼠儿、马哑子和柳七。而后是解八八、田牛、唐làng儿。其中麻罗、乌扁担和柳七早已相识,他们三个同在瓷场做碾工,用木槌捶碎瓷石瓷土。

  huáng三奇是最后一个被救上来的。认出是他后,大家都有些愕然。

  huáng三奇在这顿丘县几乎无人不知。他父亲huáng藏是个瓷场主,多年前来到澶州顿丘开起瓷场。顿丘县原先只有两座粗瓷小窑,而huáng藏则是从磁州一座名窑偷学到jīng妙烧瓷手艺。当世名窑中,汝、官、哥、钧、定等窑,不论南青或是北白,皆以单色纯釉,讲求清素静雅之致。磁州窑则自成一派,主烧民间瓷器,器形豪朴,更引书画入瓷,独创白地黑绘新技,或剔花、或画花,纹样更是遍及花鸟鱼虫、龙凤百shòu、仙凡人物、市井百态……由于工艺jīng良、花色鲜奇,极得民间喜爱。此外,huáng藏又极擅结jiāo官府及豪家,不上三年,便挤走了那两家小窑,独占顿丘瓷市,连外州县的瓷器也渐渐被驱走大半,huáng家因此成为当地巨富。huáng三奇是家中幼子,依仗父势,更是百般招摇。

  大雨洪水之中,众人与huáng三奇同舟,起先倒也顾不得多想。那篱笆承不住十个人,侧翻了几回。江四忙招呼乌扁担、田牛、郑鼠儿几个壮些的,下到水中,抓紧篱桩,一起托住,这才勉qiáng稳住篱笆,随洪水一直漂往下游。不知漂了多远,不但水里的江四他们没了气力,连柳七他们在篱笆上的,也几次险些被làng拍进水里。

  麻罗望见前头有一处高岸,岸上一棵大树被冲倒,粗枝伸进水里。他忙在篱笆上大声招呼大伙儿,喊着号子,一起拼力,向那岸边划去。几次被水冲偏后,借着一个làng头,他们才终于靠近水边那棵大树。乌扁担一把攀住那大树的树枝,麻罗忙唤柳七他们各自拽住一根树枝,大家一起用力,才费力靠了岸。众人忙纷纷跳了上去,奔到高处,这才一起坐倒。回望过去,只见一片huáng浊汪洋,大水淹没了大半个县,除了县城一带,周遭尽成了海。哪里瞧得见人影?各人连自家房址都寻不见。huáng三奇家那般大庄院,也尽没在了水底。那庄院正在洪水缺口边,他爹那天过寿,正在摆宴,主客几百口人全都被冲走。huáng三奇去州里买到一件寿礼,正骑马往家里赶,才侥幸躲过一劫。

  各人焦忧家人,不由得一起放声大哭。只有柳七,呆怔怔坐着,心里结了冰一般,一滴泪都流不出。

  哭累后,一伙人仍呆坐在大雨里。天渐渐暗下来,大家都饿了。马哑子身上背的布袋里有给家人买的粽子,他拿了出来,默默分给了大家,正好一人一只。都是青壮汉子,一只粽子哪里填得了饥?但众人身上再都没有吃食。

  柳七留意到,他们九人穿的都是旧布衣裤,只有huáng三奇是蓝绫衫子、青绸裤,背上还斜背着个白绢包袱,瞧着有些沉重。

  乌扁担也发觉了,他大声问:“你包袱里背的什么?”

  “嗯……是……萝卜。”huáng三奇身子往后缩了缩。

  “萝卜?拿出来大伙儿吃啊。”

  “嗯……刚吃了粽子,接下来还不知道怎样呢,得省着些……”

  乌扁担也没再说什么,气闷闷叹起来:“接下来咋办?”

  “先找个地方躲雨,等明天再寻家人。”江四站起身子,四处望了望,“那边有棵大树,去那里躲雨吧。”

  大家一起起身,走到不远处那棵大树底下,是棵老槐树,几个人围抱不过来。大家便靠着树根围坐避雨。虽然头顶枝叶茂密,冰冷雨水仍不时滴落,众人心里又都寒透,互相挤挨着,都默不作声。唯有huáng三奇一会儿哭几声,一会儿又怨冷怨疼怨爹娘。乌扁担受不得,何况这时节哪里还分尊卑贵贱?他便吼骂了两声。huáng三奇也明白这qíng势,低声碎叨了几句后,便悄然收声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众人忙一起回到水边。一眼望过去,仍是一片无边浊海。十个人寻了一整天,一个都没寻见自己家人。只见到一些灾民,都是离洪水稍远高地上的人户。县城外一座小丘坡上,有官府舍粥赈灾。他们在冲坏的房屋里一人寻了一个碗,过去排队领了一碗粥、一只饼。其他人都只喝了粥,勉qiáng止住饥,饼省着没敢吃。只有huáng三奇连粥带饼全都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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