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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3_冶文彪【第3部完结】(59)

  “是啊,凡事都得心诚,才能感动天神。妖魔再qiáng狠,也敌不过神光慈照。”另一个年轻妇人也清声道。这妇人叫明慧娘,是个船工娘子,才二十出头,生得十分白净清秀。这些妇人中,除了杜氏,就算她还能沉得住气。

  那些妇人听了,一大半都默默点头。

  丁豆娘忙把自己和杜氏、明慧娘商议的法子说了出来:“咱们一共六十七个人,城内外一共八厢,咱们就八个人一小伙儿,分别打问一厢。多出来三个,杜妹子就守在茶肆这里,有什么信儿,都先汇到这里来。慧娘妹子专管跟另两伙儿通声报信。我,还是四处走动照应。大家都别嫌累,挨门挨户去问,一条巷子都别落。只愿神佛能见到咱们的诚心,指条明路给咱们,让咱们找回孩子。”

  众妇人再没异议,丁豆娘又把小伙儿分派好,大家各自去打问了。

  起先,每个人都有劲头,各自走街串巷,不停打问找寻。可寻了十来天,只问到一些神神鬼鬼、有风没影的传言,越听越让人心乱神怖。到二月底的时候,六十七个妇人,只剩下十来个。就这十来个,也都身心疲极,虽仍在走动打问,也只是为母之qíng,不肯真的断了念、死了心。

  丁豆娘自己也一样,她原先最不肯服输,认定了的事,就算撞破了头也要冒着血再撞几下。可奔寻了这一个多月,她实在奔不动了。先还指望着云夫人和庄夫人那边,可那两处却也同样没一丝进展,人也散了大半。

  到了二月底大聚的时候,丁豆娘这边只剩了杜氏、明慧娘,三个人先到茶肆碰头,见了面,只互相望望,点点头,都说不出话来,三人一起默默走到云夫人家。到了一看,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仆妇候着。天气已渐转暖,门上厚帘已经取掉,门扇虚掩着。一个仆妇点头示意她们进去。丁豆娘推门朝里一看,屋里有些发暗,只有十来个人,都呆呆坐着。见她们三个进去,都只木然望一眼,神色都极惫倦。只有坐在正面主椅上的云夫人说了声:“丁嫂,只有你们三个?坐那边椅子吧。”声气也极虚弱。

  丁豆娘三人走到左边那排乌木椅子的空位上,挨着坐下,左右一看,屋里还摆了十来把凳子,都空着。屋中间的那架方铜火炉还没有撤掉,不过已经不生火了,炉壁映着屋内暗影,尖角闪着寒硬亮光。

  “只剩我们这些人了……”静了半晌,云夫人才慢慢启口。她换了件月白锦褙子、青罗裙,发髻上只cha了支银钗,脸上仍施着淡粉,眉毛也细细描过,却掩不住满眼悲倦。她轻叹了口气,才又问,“大家还要寻下去吗?”

  “怎么不寻?”坐在她右椅上的庄夫人陡然反问,声音极尖利。庄夫人仍穿着那件紫绫长袄,已经污皱不堪。鬓边散垂下几绺乱发,面色更是青huáng枯暗。她尖声叫道:“十个月怀的胎,血淋淋生下来的骨ròu,才寻了一个月就不寻了?这话是做娘的能说出口的?”她眼中迸出泪来,用手背两把擦掉,红着眼瞪着云夫人。

  云夫人脸顿时涨红,但还是压住qíng绪,转头朝着大家问:“你们也都说一说。”

  “找自然是想找,可找了这么多天,香也烧了,愿也许了,各样大小法事也做了几十场,那么些钱全花尽了,再怎么找啊?我只怕我那孩儿……”那个董嫂坐在云夫人近前,她再说不下去,低头哭起来,用紫绢旧衫的袖管不住拭着泪。

  她一哭,那十几个妇人也跟着抽泣起来。

  丁豆娘却流不出一滴泪,她心里早已乏极,连动动手指的气力似乎都没了,她深叹了一口气:“说啥想不想的?只要是做娘的,孩子一天没找见,这心就一天不会死。就算人老死了,命都没了,魂儿恐怕仍会qiáng挣着,不肯去投胎,仍会到处飘dàng,找自己的孩儿。”

  她这一说,那些妇人哭得越发厉害了。

  “都别哭了!”庄夫人尖声叫起来,眼里泪水却早又涌出,牙齿咬得吱吱响,她一把抹掉泪水,狠狠道,“丁嫂说得对,这事有啥好商议的?除非不是亲娘!眼下只有两条道,一条是找,一条是不找。不找的赶紧走,要找的就留下。咱们再凑钱,再寻法师,把天下的佛寺、道观、神祠都拜遍、求遍!”

  众人都被她的声气压住,止住哭,怔怔望着,却谁都答不出言。

  丁豆娘忍不住说:“这样恐怕没用。”

  “那怎么才有用?”庄夫人声音和目光一起冷利利she过来。

  “我也不知道。”丁豆娘见庄夫人目光里无数焦忧急痛翻涌,像两口油锅一般,她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同悲同怜,不由得放柔了声气,“已经一个多月了,至今没找见一丝踪影。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咱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一大半还要照管营生。我觉着,这往后,怕是只能细水长流,慢慢打听,慢慢寻。”

  “慢慢寻?!你——”庄夫人尖声叫起来,正要嚷时,喉咙忽然哽住,双眼一翻,身子一仰,从椅子上瘫滑下去。

  曾小羊在汴河两岸来回走了两圈,去打问那个姓盛的船工。

  他本想着“盛”这个姓难得听到,只要听过,人一般就会记得,可是问了许多船主、船工和两岸的牙人、店主,却都说没见过姓盛的船工。这汴河每天往来的船只太多,许多船工都是随船往来,就算上了岸,多半也只吃吃饭、买些杂用物事,闲常谁会通姓报名?

  曾小羊原本兴冲冲的,一路问完后,顿时沮丧起来。梁兴那里倒还好说,毕竟自己不欠他什么,再说也没有偷懒,能问的人,都挨个问过来了。huáng鹂儿那里就不好办了,自己话说得太满,这下该怎么jiāo代?上回huáng鹂儿朝那个卖香药花朵的窦猴儿笑,他正好瞧见,心里不痛快,huáng鹂儿来跟他说话,他沉着脸不回声。huáng鹂儿一恼,连着半个月都不睬他。

  曾小羊是家里独子,虽说家里没多少余钱,却也没缺过吃穿。父母又宠他,养成了一副歪脾气,在外面虽不轻易发作,但心里从不跟谁服软。他和huáng鹂儿自小住一条巷子,儿时常混在其他孩童里一起玩耍。他xing子歪,huáng鹂儿比他更歪,两人常常斗嘴甚至抓打。那时,他并没觉着huáng鹂儿有什么好。长到十一二岁后,少年男女之间渐渐疏远起来,偶尔见了,也各自避开,他便难得想到huáng鹂儿了。直到十五岁那年元夕,他和几个伙伴在巷口玩闹,用gān枣ròu、炭屑团捏成丸,穿上铁丝,点燃了,挥舞追逐,叫“火杨梅”。他正舞得开心,倒退时不小心撞到一个人,一个清亮亮、甜嫩嫩的女孩儿声音顿时在身后叫起来:“贼小羊,看着些人!”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妙龄少女,虽然只穿着一身白绢窄袄裙,衬着月亮,却像白锦一般雪莹莹的。她的头上cha着玉梅、雪柳,左右鬓边两根银钗,各悬挂着一颗亮闪闪的灯球。再看那面容,白莹莹的瓜子小脸、秀巧巧的玲珑眉眼,被两颗灯球光映得雪娃一般。他顿时呆住,愣了片刻才认出是huáng鹂儿。幼时对骂对扯的凶顽女童,竟忽然出落得这般灵秀。

  “呆小羊,我又不是苜蓿糙,痴愣愣盯着我做什么?快让开路!”huáng鹂儿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拨开他,和身后一个少妇、两个少女一起笑着走了。几个都是相似装扮,看来是约好一起去看灯。

  曾小羊呆望着huáng鹂儿走远,忽然觉着自己的心被那灯球点亮了。自那以后,他再忘不掉huáng鹂儿,时常去她家院外门fèng里偷望。就算望不见,能听到那清亮亮、甜嫩嫩的声音,心里也会一阵阵说不出的甜和麻。

  他娘原本就看中huáng鹂儿的样貌人品,觉察了他的心意后,便加意笼络huáng鹂儿。她在虹桥口米家客栈做厨娘,时常能得些好吃食,常留一些,让他送去给huáng鹂儿父女。这样来来往往不绝,两家越来越亲。他想着娶huáng鹂儿,huáng鹂儿却想着他娘能嫁给自己的爹。两辈四口人,各自都有了意思,却一直不敢点破,都等着他参了军再商谈。

  他不知道梁兴为何会住在huáng鹂儿家,也不好问梁兴为何让他帮着打问那个姓盛的船工。不过,看神色、听言语,似乎事qíng不小。他早就知道“斗绝”的名头和人品,想必不会是什么歹事。何况,huáng鹂儿夹在中间,保人一般,怎么敢不尽力?

  他回到厢厅,厅里积了好几件差事等着他,厢长倒还好,书吏颜圆xing子有些yīn,常不给他好脸。可这一向,颜圆似乎格外着意雷pào家的凶案,常有些跑神。今天见他来迟了,也并没多言语,只把事qíng吩咐完就坐回到桌边抄他的簿录。曾小羊暗暗纳闷,却也松了口气,赶紧拿了那些文书,进城分别投jiāo完毕,已经下午了。他有些饿,便去米家客栈他娘那里寻吃的。

  店里有几个客人,他钻进旁边的厨房,他娘邹氏正舞着胖手臂,在灶台大锅前炒羊ròu,见他进来,顾不上瞧他,只说:“风炉上那笼羊ròu馒头还是热的,那边大坛子里有菜汤,自己舀一碗。”他过去取了碗,舀了碗菜汤,揭开蒸笼,坐在炉边小凳上,抓着羊ròu馒头吃起来。吃完后,他娘才歇下来,一边洗刷着锅灶,一边跟他说:“你听说没?栾老拐竟搬到火药匠雷老汉家里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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