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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2_冶文彪【第2部完结】(11)

  到了院子外,杨老榆先绕到墙背后,把剩下的一陌钱和那包党梅用旧帕子包好,藏到一棵老柳树根的dòng里,用糙填起来,才过去敲门。

  半晌,浑家才来开了门,当头就是一句:“贼骨佬,又去哪儿野晃去了?”

  他正要笑着应答,却见两个人站在浑家背后,一瘦一壮,一个像猢狲,一个像猩猩。

  虹桥北岸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冯赛催马向东急赶,那个炭商谭力的炭场在东郊,离河岸不远,一片大庄院。

  冯赛之前并没有介入过石炭生意,不过有炭行三大炭商作保,他又和官府熟络,随即便增批了石炭许可。

  京城每天要烧近五万秤石炭,汴河这一路的炭量有一万秤左右,这笔生意每天近百万。契约签订后,谭力痛痛快快支给了冯赛三百贯的牙费,抵得上宰相一个月的薪俸,出手之豪阔,从未见过。冯赛没费多少气力,就得了这一大笔牙费,也是意外之喜。

  然而,才签了没到三天,谭力找人捎信,让冯赛约祝德实、吴蒙和臧齐,在房家客栈会面。冯赛才出门,就见吴蒙气冲冲来找自己,吼说今天的炭又没送来。冯赛忙陪着他,约了祝德实、臧齐,一起赶到房家客栈,谭力已经候在那里,点了盏好茶,正在闲悠悠细啜。

  “契书得改改。”落座后,没等吴蒙出声,谭力先咧嘴笑着道。

  “怎么改?你这是真要耍爷爷我?”吴蒙吼起来。

  “咱们先不忙论辈分,若真论起来,你未必讨得到便宜。先只谈买卖,我想了这几天,越想越想不过,我每天辛苦送炭,本钱不说,一路上雇人、jiāo税,花多少钱进去?但若送来了,你们不收,我岂不是连祖坟钱都要赔进去?”

  “我们指着炭吃饭,怎么会不收?”

  “未见得。我也指着炭吃饭,前一阵不想送,不就没送……”

  “我们若跟你一样,不也成了憨货?这京城哪一顿饭离得了炭?你若直了肠子戏耍爷爷,爷爷就跟你耍耍!”

  冯赛见话头不对,忙岔开:“谭兄的意思是?”

  “他们得预付一天的炭钱。”

  “什么?”吴蒙腾地站起身,眼珠几乎瞪出眶子,“你这夯货,真不想在这汴京城厮混了?爷爷卖炭几十年,从没听见预付现钱的!”

  “我在炭矿收炭,从来都是预付现钱,各行各业也都不少,只是你们几个财主霸着京城炭行,横惯了的,眼皮子自然比别人窄。譬如在福建收荔枝,从来都是前一年预付现钱给果园,包买定了,第二年才去收荔枝。”

  冯赛不等吴蒙叫嚷,忙先问道:“谭兄说的包买的确各处都有。不过买卖从来都得讲凭信,这包买都是动的预买不动的。商人是动的,炭矿、荔枝园却都是不动的,商人预付了钱,不怕跑空找不见人。谭兄是往来送炭的,你若不来,我们如何去找?就算找得到,费时费力,也耽搁了生意。谭兄若要预付钱,就该找个不动的凭证。”

  “我这生意本就是东来西往,不动的只有脚底下的船板。不管动不动,拿不到预付钱,我心里就不安实。”

  “我倒有个折中的法子,各位听听如何?谭兄若打定主意要预付钱,那就得把送炭的顺序稍稍调一调。”

  “怎么个调法?”

  “你在这东郊汴河湾赁一个场院,存一天的炭在那里,三位炭商每天都见得到炭,心里也就安稳了,就不怕预付炭钱了。而你谭兄,得了预付钱,送炭也就更稳便了。几位觉得如何?”

  四个人都想了想,祝德实、吴蒙和臧齐都先后点了点头。

  谭力却道:“成是成,不过这样我就得多付库钱了。”

  “做生意,有得就得有失,谭兄你既然拿了预付钱,自然该稍让一些利。大家都退一退,这买卖才长久。”

  “那成!”

  “谭兄,今天的炭能否先送过来。等你赁了场院,存好炭,再立新约?”

  “也成。”

  当天的炭船其实就停在汴河下游,谭力搭了只顺水船过去,才一个多时辰,就引着炭船船队来了。

  冯赛看着双方jiāo接过钱货后,就带谭力去东郊河湾物色到一片场院,每月十八贯赁了下来。此后每天他多运三分之一的炭,全都堆在场院里,三天就存够了一天的量。

  冯赛带着三位炭商去场院那里看过后,双方才又坐下来重签契约。争嚷了一阵,将预付炭钱定为九十万。契约签好后,吴蒙取出九十万的便钱钞,气哼哼付给谭力,谭力则笑呵呵接过。

  冯赛见预付钱是吴蒙独自拿出来,有些纳闷,完事后找了一个知道内qíng的朋友打问,才知道炭行三大炭商各占一条河,西北边金水河运来的炭占到五成,归行首祝德实;东北五丈河占三成,归臧齐;东南汴河占二成,归吴蒙。

  难怪那两位能沉得住气,只有吴蒙如此焦躁。

  好在从那天起,谭力那个场院里一直堆着炭,每天定量送炭,吴蒙也就安心了不少。直到昨天。

  由于前天是寒食,连着两天不动火,吴蒙不收炭,谭力也就没送。昨天下午,吴蒙派人急忙忙来找冯赛,说谭力又没送炭。冯赛赶到汴河,吴蒙正在房家客栈骂人踢椅子,一见到冯赛,就吼道:“那姓谭的杂种卷钱跑了!”

  游小黑兴冲冲去寻吴蒙。

  他是个挑炭夫,扁圆的脸,身材矮壮。每日到烂柯寺前的陆炭家赊炭,挑几里路在东南郊一带卖炭,赚些汗水钱。

  刚才,他无意中瞅见冯赛帮两个卖木炭的乡里人,把木炭直接卖给了曾胖川饭店。京城各行各业都有行规,凡贩卖物货,都得先经行首定价收购,再发卖给各个商铺。那两个乡里人样子看着穷巴巴的,竟赶着五头驴子驮炭,自然比他游小黑甩两条腿的qiáng许多。他心里顿时腾起一阵恨。

  他家住在东郊,却没有田,既算不得乡村户,也不是坊郭户。父亲一辈子卖力气,活活累死。他本还有个哥哥,跟着人跑船,一去不回。家里只有他和娘两个人,娘又腿有残疾,做不得什么活儿,只在家里捻点麻线,织几双麻鞋,换点盐醋钱。娘俩儿生计全靠他一个人,如今年纪已经二十八岁,却连媳妇也讨不起。

  他常听其他挑炭夫讲大炭商吴蒙的事迹,吴蒙在他们心目中如同神一般,一样是挑炭夫,却能用一双粗手拿下汴京东南厢的炭生意。游小黑每听一次,就要流一回口水。莫说东南厢,什么时间自己能有一间陆炭家这样的小炭铺,他就已经千满万足了。

  他自己一路嘀咕着,来到陆炭家,却见铺子里没有炭,断货了。游小黑知道汴河的炭是冯赛说合的,更加怨怒起来,你们有钱自然不怕,我断了一天的生意,便没了一天的饭钱。

  他见陆大围在跟一个主顾解释断货原由,果然是冯赛招致的,说吴蒙一恼之下,把冯赛的小舅子捉走了。游小黑原想把冯赛替那俩乡里人卖木炭的事告给陆大围,一听,忙把话压在肚里——看来吴蒙和冯赛结了怨,冯赛绕过炭行帮人卖炭,吴蒙一定想知道。就算讨不到赏,能当面跟吴蒙说两句话,也算一场荣光。日后也好跟其他挑炭夫们说嘴。

  于是,他挑着空篮子向城里赶去。他早就知道吴蒙住在东南陈州门里、观桥的东边。他一路快步,不久便找见了吴蒙那座宅院,虽然不算一等大宅,却也高门大庭,一眼看过去,连铺地的砖都比一般的贵几倍。

  他来到门前,大门敞着,里面一道粉白影壁,看不到什么,正在探头探脑,却见一个汉子从门内走了出来。他见过,是吴蒙的家仆,似乎叫章根。

  “做什么?”章根看见他,斜着眼喝问。

  “我……我找吴大官人。”

  “你?”章根鼻孔里怪哼了一声。

  “不是,不是!小的求见吴大官人,有件事要告诉吴大官人。”

  “什么事?”

  “关于牙绝冯赛。”

  “哦,他怎么了?”

  “嗯……这个……最好跟吴大官人当面说。”

  章根虽然仍斜着眼、鼻孔喷气,但转了转眼珠,还是道:“跟我来!”

  游小黑忙将挑子撂在门边,小跑着跟了进去,绕过影壁,见里面是一片大庭院,种着些花树,开得正好。周边的房廊都漆着朱红漆,雕镂着各式花样,满院富贵气猛沉沉地直压人。

  正廊前一个人正在逗弄一只金毛猴子,正是吴蒙。

  冯赛快马赶到了东郊河湾,一圈老柳围着那个场院,院门关着,夕阳火红,照在旧门板上,像是要将门板燃着。

  冯赛下马用力敲门,连敲了十几下,里面杨老榆苍老的声音才应道:“来啦!”过了许久,杨老榆才开了道门fèng,一张老脸从门里探出来,豁开缺齿的嘴笑着问候:“冯大倌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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