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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2_冶文彪【第2部完结】(44)

  “我记起来了,你等着,我去问问。”

  小丫头关上了院门,半晌才又出来开了门:“我家姑娘请你进去。”

  邱迁忙牵着驴要拴到旁边一棵柳树上,那小丫头拉开门扇:“驴子也牵进来吧,没人看,小心被人牵走。”

  邱迁牵着驴子走了进去,小丫头指着院角一个小马厩笑道:“拴到那里,我家马厩还从来没有客人骑驴来过呢。”

  邱迁听了,越发窘迫,过去拴好了驴子,慌慌跟着小丫头走进堂屋,一进门,便嗅到一股香气,似龙涎,又似麝香。再看屋中陈设,处处光亮,极其jīng雅,又透着些迷醉之气。上回见的那个中年妇人迎了上来,楚三官说那妇人姓牛,人都叫她牛妈妈。邱迁忙躬身一揖,牛妈妈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勉qiáng扯出一丝笑:“请坐。”

  邱迁见左右各三把紫檀椅子,便坐到了左边最末一把。牛妈妈也在右边坐下,一双眼斜盯着邱迁,并不说话。邱迁尴尬笑了一笑,两人就面对面这样冷坐着。

  半晌,后边水晶帘子一掀,顾盼儿走了出来,并没有梳妆,只随意挽了个乌油油的髻,cha了根象牙簪子,穿着件枫叶纹纱衫,水红的软罗抹胸,下身一条孔雀绫的裙。香香软软,娇娇媚媚,一双眼更如chūn酒一般。邱迁心魂一dàng,忙站起身,深深一揖:“顾姑娘。”

  顾盼儿欠身还了万福,随即问:“妈妈,怎么不上茶?”

  牛妈妈沉着脸起身出去,在院里叫了声:“盏儿,上茶!”

  顾盼儿坐到邱迁对面的椅上:“邱公子,你姐姐和碧拂姐姐找见了吗?”

  “没有。至今不知下落。”

  “哦?怎么会这样呢?冯姐夫没去找?”

  “姐夫一直在找,可是那绑匪行踪太隐秘,一丝线索都没有。”

  “绑匪是要钱?若是冯姐夫钱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

  “那绑匪至今没有露一点信息,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不过那天姐姐们坐的轿子是冯宝雇来的,从那天起冯宝就再没露面,我四处找都没找见。”

  “冯宝?你是说冯宝劫走了她们?”

  “眼下还不知道,所以急着要找见他。”

  “冯宝绝不会做这种事qíng。他对你姐姐极敬重呢,对碧拂姐姐,他也亲口说过,说是当仙子一样看待呢。”

  “哦?他常来这里?”邱迁心里升起一丝酸意。

  “嗯,自从碧拂姐姐嫁给姐夫,有次他和二郎一起来给我送糕点,自那以后,就时常来。”

  “哦……”

  “他对我真是好,每次来,都这样老老实实坐着说话。他爱说笑话儿,常逗我笑得腮帮子酸疼。”

  邱迁听着越发沮丧,他偷眼看顾盼儿,见她秋波虽泛着醉意,但神色中始终掩不住一分率真烂漫,邱迁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因这率真烂漫而心动。说起冯宝,顾盼儿语气虽然亲近,却应该并不是男女之qíng。发现这点,邱迁才略释然了些。

  “上个月,他说他接了大生意,赚了些钱……”顾盼儿正要继续讲,一个翠衣婢女端着茶进来,便停住嘴,转头问道,“妈妈呢?”

  “俞家冠子铺说是来了些新式样的冠子,妈妈去瞧了。”

  婢女放下茶,转身出去后,顾盼儿才放轻了声音:“上个月,冯宝悄悄跟我说,我这样下去没有个了局,他想帮我赎脱jì籍,把赚的钱都放到了我这里。我怎么肯用他的钱?推了几道,他却恼了,说钱算什么,还说我把他瞧低了。我不好再推托,只得收下,又不敢让妈妈知道。总共有几百贯呢,全都兑成银子藏在我这里。唉,心善的人似乎都有些呆傻,冯宝并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就算脱了jì籍,能去哪里,能做什么呢?”

  邱迁听到冯宝这些行为,嫉妒之余,竟有些同声共气之感。心想,自己若能挣到这些钱,也会和冯宝一样。及至听到顾盼儿叹息,见她神色中露出一些落寞之意,心里更是涌起一阵怜意,想当即就大声说,我愿把你当仙姑一般供奉一生!然而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只是嘴角微微蠕动了几下而已。

  顾盼儿叹息过后,随即笑了笑:“不过,有件事倒是有些奇怪……”

  “什么?”

  “寒食前两天,冯宝又来了我这里,一进来,脸色看着就不好。他说有件重要的事必须去做,恐怕得有一阵子不能来看我。我问他什么事,他却不肯说。只坐了一会儿,望着我不说话,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样子……”

  “姐姐!”那个翠衣婢女忽然急匆匆进来,“李官人来了!”

  “哦?邱公子,对不住,今天不能多陪你了。”

  “噢,叨扰这许久,我也该走了。多谢顾姑娘。”

  “若有什么信儿,请你一定来告诉我一声。”

  “嗯!”

  “盏儿,你带邱公子从后边绕过去。”

  邱迁忙跟着那个婢女盏儿从后门穿到后院,又从侧边的小廊绕到了前院。他一扭头,见一个穿着青锦褙子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堂屋,虽然只看得到侧脸,邱迁却一眼认出,那人是当今副丞相李邦彦,由于生xing浮làng,京城人都叫他“làng子丞相”。

  邱菡听柳碧拂唱那词,正是在唱母子离散之痛,听着心中更是揪痛,忍不住又哭起来。

  柳碧拂听到哭声,停住了嘴,眼睛仍呆呆望着灯焰,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我娘那时常常哼这曲词哄我睡觉,那时她并不懂这词里的意思,就算懂,也不觉得什么。她是笑着唱的,我也是笑着听,只觉着这词又柔又暖,像我娘的手心。后来,到真该唱这词的时候,她却只知道哭,又不敢让我爹听见,捂着嘴,拼命朝我摆手。那天晚上是月底,月亮只有细细一钩。离开两步,就看不清娘的脸。过了几年,我已经记不起娘的脸,只记得黑黑一个瘦影子朝我摆手,这曲词却始终记得清清的……”

  柳碧拂眼中泪珠再次涌出,她又轻声唱起来:

  娘亲如月儿如星,天样深qíng。天样深qíng,漫起黑云骨ròu惊。

  众星离散娘心碎,泪眼枯盈。泪眼枯盈,千里一钩瘦伶仃。

  第二章

  抄家

  利孔至百出,小人私阖开,有司与之争,民愈可怜哉。

  ——王安石

  “你这宅子典契上是六百贯,我就照满算六百贯,如何?”杂买丞娄辉问道。

  “多谢娄大人。”冯赛忙道。

  大理寺少卿下令,让冯赛和三个富商替汪石jiāo纳这个月的利钱,每人四千贯。四人哪里敢申辩?只能点头应承。那三个富商倒能轻松拿得出,冯赛却本非巨富,去年又为娶柳碧拂,将多年积蓄几乎耗尽,家里只剩一百多贯现钱,加上投在秦广河解库中放贷的五百贯,连一千贯都凑不齐。大理寺少卿便命令抄没他的家产。

  家产要估价,汪石是从太府寺借的百万贯官贷,太府寺杂买务常年向各行采购物货,每一旬都要时估物价,大理寺少卿便请太府寺杂买务出人前去估算,太府寺派遣了娄辉。

  这几年冯赛做中人,替官中采购物货,娄辉十分倚重他,算是有些qíng谊。然而估价时,娄辉嘴上虽然不断说顾念旧qíng,下手却处处克扣。冯赛这宅当年是从一位富商手中购得,当时已经至少值八百贯,那富商与冯赛十分投契,所以照自己原典的价贱让给了冯赛。这几年汴京房价飞涨,这宅子已经能值千贯。

  娄辉只估了六百贯,冯赛却只能躬身道谢。他站在院门边,看着那些衙吏将屋中所有箱柜都搬到院子里,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堆在地上,一样样翻检。他心里像是被脏手脏脚乱抓乱踩一般难受。

  十四年前,他只背着五贯钱来到京城,从几文钱的牙费开始挣起,一点点积攒,辛苦多年才买了这院宅子,购置了这些家私器具,娶了邱菡,生了玲儿和珑儿。原先他并不觉得如何,现在看着那些人胡乱搬挪翻检,才发觉每样东西都浸着心血汗水,更渗满这些年的夫妻qíng、父女qíng。尤其是邱菡和两个女儿的衣物,被那些衙吏胡抓乱丢,有如妻女的身体被他们乱摸一般。他心里一阵阵抽痛、一股股冒火,然而,只能忍着、看着。

  衣物家私娄辉并不亲自估价,只让两个书吏登记估算,他坐在一边看都懒得看。冯赛忙让阿娴点了盏茶,端到他面前,他便跷着腿,呷着茶,看一会儿庭中的树,又望望屋檐和天,不时催骂两句衙吏。天快黑时,宅中物件才估算完,总共估了八百贯。

  冯赛听了,又一阵气痛,仅邱菡和柳碧拂两人的头面首饰,原价也至少值一千贯,何况这几年早已涨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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