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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75)

  “樊沪记有没有留下什么档案文字什么的?”

  樊波摇摇头:“破四旧的时候都烧了。我申诉信里的文物清单,都还是从文物商店里抄来的。”

  “那么樊老掌柜从前跟什么人打过jiāo道?”我有点不甘心地追问道。

  这个问题太大了。樊沪记虽不是什么大店,但也算是名号之一,跟他们打过jiāo道的人数不胜数。樊波呆了半天,才慢慢吞吞道:“我见过许多,都不记得名字。”

  “他最好的几个朋友你还记得吗?”我问。樊老掌柜的好朋友,肯定都是古董圈里的,说不定能知道樊老掌柜收购缺角大齐通宝的内幕。

  樊波想了半天道:“跟老掌柜最好的,应该是一个叫周顺勋的先生。”

  “哪家铺子的老板?”

  “呃……不是卖古玩的,是晋京汇银号的经理。”

  “这个周顺勋先生在哪里?”我问。

  “49年去台湾了。”

  “啧。”我大为遗憾。

  樊波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满意他提供的消息,便说道:“周先生人很好的,每次都主动跟我打招呼,有时候还打赏我几块钱。老掌柜常说,没有周先生帮忙周转,就没有樊沪记,让我见到他一定要客客气气的,不可无礼。”

  我猛然抓住他肩膀:“你再说一遍!”

  “周先生人很好……”

  “下一句!”

  “老掌柜常说,没有周先生帮忙周转,就没有樊沪记……”

  我眼睛一亮,我都已经绝望了,可没想到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古董这个行当的特点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一件古玩,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很难预料。小规模的铺子,都是靠本钱周转,现金流很容易断裂,稍有不慎就会赔得倾家dàng产。但清末以来,西方银行业进入中国,带来了先进的金融理念,尤其是在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口通商地区,外国银行、本国银行加上大大小小的私人银号多如牛毛,给了古董商们一个新的选择。

  比如说他们看中了某件货,恰好钱不凑手周转不开,就拿一件古玩去找银号做抵押贷款,贷出现金把货收到手里,等周转开了,再去还钱赎回抵押品。这么做,实际上就等于把积存货品转换成流动资金,手段灵活,收货快,利周转,尤其对一些想收大货的小铺来说,非常重要。

  樊沪记规模不大,如果要收购像缺角大齐通宝这种级别的古玩,自己出钱风险太大,很有可能会走银行贷款的路子。这种贷款,势必要找相熟的人。听樊老掌柜这句话,显然周顺勋所在的晋京汇银号,是樊沪记最常去贷款的渠道。

  古玩和金条、房子、工厂之类的东西不一样,专业xing太qiáng,估起值来有难度,种类又是千变万化。所以银行做这种贷款,都会把货物和抵押品信息附在账本右侧,什么种类、什么样式、什么颜色花纹、什么质地等等,以便查询评估。五脉作为权威鉴定机构,经常会被银行请去做评估,所以我对这一套知之甚熟。

  换句话说,如果能查到晋京汇银号的账本,说不定里面就有戴熙字帖的详细资料。

  我又问了樊波几句关于晋京汇银号的问题。樊波只知道这家银号是京城一位山西籍大员开办的,总号在北京,在上海等地设有几个分号,规模不算大。与其说是银行,倒更像是私人高利贷。我心里有数了,像这种银号,组织非常严密,每个月掌柜的都得向总号报账,账簿也要定期封存运到北京的总号存档。

  如果是别的人,可能就放弃希望了。事隔这么久,又经历了这么多次变乱,恐怕这小银号早就倒闭了,去哪儿找啊?

  但我还不算完全绝望。

  因为我恰好认识这么一个以收集档案为乐的家伙……

  我匆匆告别樊波,离开弄堂,找了个能打长途电话的地方。

  我不是打给郑教授或刘一鸣,而是打给图书馆。

  我去找《清明上河图》照片的时候,图书馆不无得意地告诉我:“你想找银号的账本、赫德的海关档案、张学良的电报密码本,咱都能给你挖出来。”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一直记在心里。他专注收集各类破旧档案这么多年,说不定真能查到点东西。

  图书馆接电话的时候很不耐烦,大概是在忙着什么事被打断了。我说我是许愿,他停了一阵,才说:“哦,是你啊,什么事?”我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啰唆:“我想要查一个叫晋京汇银号的账簿,你那里有没有?”

  “两万。”图书馆一点都不含糊。

  “我只是查一下,不是买。”

  图书馆道:“这么冷门的东西,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我还得给你翻去。检索不要钱吗?”

  “那也用不了两万吧?上次你不是才收了两千么?”

  “哼,你还好意思说!早知道你会报纸上弄出那么大动静来,我应该多收你十倍才对。”图书馆恨恨道,又对着话筒道,“我就是这个价,不愿意你找别人去。”

  “对了,上次你给我喝了一杯橘子水吧?”我陡然之间转移了话题。

  “早知道老子一杯自来水都不会给你!”

  我说道:“那天我离开以后,直接被送去了301抢救,差点死了。医院有书面的诊断结果,说是因为那杯过期橘子水导致的。”

  “两千,现金。”图书馆毫不犹豫地妥协了。

  “我不在北京,钱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成jiāo——说吧,你想要查什么?”

  对于一个纯粹拜金的人来说,谈话变得特别简单。只要价格谈妥了,其他事qíng根本不用cao心。我对图书馆说:“我要查一家叫晋京汇的银号,北京的。我想要知道它在1927年到1946年之间上海分号的古董抵押类贷款记录。”

  “你要求还挺多……”图书馆抱怨。

  “贷款经手人叫周顺勋,贷款人姓樊,樊沪记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能查到吗?”

  “今天晚上告诉你结果——如果你的钱送到的话。”说完图书馆把电话给挂了。

  我又给方震拨了一个电话,让他给图书馆送两千块钱,方震问都不问就答应下来。我放下电话,环顾四周,然后……然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

  从我前往郑州调查老朝奉开始,这些天来马不停蹄,疲于奔命,心qíng大起大落,日程特别忙。现在陡然清闲下来,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我走在大街上,一阵空虚感涌上心头。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抛了出去,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只能被动地等待着福祸未知的结果。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高三学生从高考考场里走出来,他对接下来的命运无能为力,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成绩放榜。

  我无事可做,只得回过头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愕然发现,我之困境,皆因我自己而起。我的执念,既是果,也是因。我一心坚持去伪存真,结果却让五脉面临灭顶之灾;我一心要追查老朝奉,结果却不得不与药不然联手;我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误,结果却越补窟窿越大,越补心思越迷惘。矛盾相接,雾障丛生,最后搞得自己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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