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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_马伯庸【完结】(102)

  一听到这个消息,船上士气大振,纷纷聚拢过来。林教授立刻命令打捞08号倒车,返回到刚才的位置,再探了一次。要知道,海底沟壑纵横,地形不比陆地简单多少,一次平扫未必能摸清所有细节。

  第二次监测结果,和第一次完全一样。林教授沉吟片刻,让钟山准备下潜,作进一步探摸。

  钟山随时处于可工作状态,他穿好装备后,“扑通”一声,消失在水中。我们在船上焦虑地等着,约莫过了30分钟,钟山返回水面,报告说在海底看到了一段狭长的黑色物体,目测是船只的木质船舷碎片,长约三到四米,他一个人没法搬上来。好消息是周围很平坦,没有复杂地形,容易实施抓捞。

  打捞08号启动了深水抓斗,钢缆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方头方脑的抓斗像一头怪shòu钻入水下,在钟山的指挥下缓缓落到指定位置头顶。它张开钢质大口,用力深入泥土中,把海底搅得huáng烟四起,在经历了十几次淘挖后,终于把一条黑色物件拖上了甲板。

  清水冲gān净之后,我们凑成一圈,发现这是一根颜色发黑的长条木板,上面爬满了藤壶和贝壳,怪异嶙峋,早看不出漆色。方震发现的连续四个凸起的信号,其实是板上竖向钉着的几排凸条。它残缺不全,但勉qiáng还保留着一个曲面轮廓,林教授认为这很可能是船舷外凸的一部分,叫作护làng。这种护làng是可拆卸的,风làng大时,会用它来临时增高船舷,防止甲板进水,风平làng静后再拆除。

  虽然不确知这条护làng板是否属于福公号,但至少证明这附近应该有一条沉船。很可能在船只倾覆时它从船舷脱落下来,漂开了一段距离。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异常高兴。我担忧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日本船,问林教授,日本人肯定会看到我们的动作,如果他们也凑过来,该怎么办?

  林教授笑道:“这些天来,我们停船的次数有几十次,动用抓斗和潜水员也有十几次。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他们暂时还分不清我们这次是虚晃一枪还是真有发现,不会轻易过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

  林教授在海图上画了一个圈:“以这个沉落点为中心,沉船应该就在这一个范围内。接下来的搜索重点,将以这个圆圈为主——当然,改动航线的幅度不要太大,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海上寻宝,真是一件枯燥而烧脑子的事,必须得不停地互相琢磨,猜对方的心思。

  有了护làng板的发现,一度沉寂下去的信心,终于又有所回升。接下来的几天里,打捞08号不动声色地偏离既定路线,围着沉落点转悠。日本人毫无觉察,依然远远地按自己的节奏搜寻着。可惜我们的好运气暂时被用光了,连续三天一无所获,动用了几次抓斗,但只抓出来一大堆水糙和贝壳。

  这也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毕竟这是木制护làng,在沉入海底之前有可能漂出去几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

  到了第三天,药不是忽然找到我,召集所有人开了个会,他一脸严肃地说:“我觉得我们可能上当了。”

  他忽然这么说,让我们为之一愣。药不是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画了一页规整的坐标格,用红蓝两色铅笔分别标记了长短线段,冷不丁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

  药不是说,他一直在做日本船的搜寻航线记录,在笔记本上,三个格子彼此相邻,左右两个格子用蓝笔勾了一根实线,分别写着14、15,中间格子勾着虚线。药不是解释说,14和15是指开始搜寻起第14日白天和15日白天,实线代表日本船的白昼航迹,虚线代表了夜晚航迹。因为夜晚无法观测,只靠船载雷达追踪,所以用虚线表示。

  这不是标准的网格记录法,是药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虽然不规范,但很清晰。林教授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赞。

  这一段记录显示,我们发现护làng板的那一个区域,日本船恰好于第14日和第15日经过其两侧邻近区域,换句话说,他们有极大可能在夜间经过该沉落区。可这个区域只有十五平方公里,根本用不了一夜时间就能穿过去。唯一的解释是,日本船于14日晚进入过该网格,在这里停泊了整整一夜,15日清晨才离开。

  药不是看向钟山:“我记得您说过,这块残骸的周围很平坦,方便打捞?”钟山回答:“是的,那一带没有很大的沟槽,也没有礁石,地势高低不超过五度。护làng板显得鹤立jī群,特别明显。”

  药不是点点头,重新看向众人:“我不懂技术,但以日本人的搜寻实力,海底这么明显的凸起,怎么可能停留了一夜也没发现?但次日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大摇大摆离开,让我们来捡这个便宜。这实在是很可疑。”

  “也许是他们怕我们发现,所以故意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沈云琛猜测。

  “那它至少也该在附近绕圈,伺机接近才对——就像我们做的那样。”药不是又指向记录本,“接下来的几天,日本船的航向一直偏向东北,与这里呈对角,一点都没表现出留恋的模样。”

  戴海燕突然cha嘴道:“这块护làng板是鱼饵?”

  药不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们俩思维跳跃得有点快,我和其他人没跟上。药不是看了我一眼,语气略带怜悯:“日本人应该是在第14日晚赶到那个区域,把护làng板投入海底,还选了一个最容易被我们发现的地方——因为是夜里,所以这一系列入水cao作不必担心被发现——然后扬长而去。也就是说,护làng板是他们投下的鱼饵,用来把我们拖在无用水域。”

  方震反问道:“他们怎么会算准我们一定会去那里?”药不是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都是网格式搜索,我们可以推测出他们的航迹规律,他们同样也能掌握我们的。日本人选择第14日夜晚gān这件事,显然是通过之前13天的观察,掌握了我们的行动规律。”

  会议室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如果药不是和戴海燕的猜测是对的,那意味着我们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林教授没有轻易表态,提议再去看看那块板子。

  我们连忙赶到库房,那块板子就躺在地上。林教授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了一阵,颓然坐在地上,一声长叹:“你说得对,我大意了。”

  这块护làng板上附着了大量的藤壶,密密麻麻的十分瘆人。林教授点着其中一块道:“你们看,这种藤壶表面有灰紫色细纵条纹,翼部很薄,呈铅紫色,而且顶缘倾斜,这种叫作西沙藤壶,是热带海域特有的品种。东海海域应该以鹅颈藤壶或白脊藤壶为主。”

  他不必往下说了,大家都能听明白。在东海沉没的海船残骸,怎么也不可能附着南海的藤壶。这应该是某条东南亚沉船的残骸碎片,被日本人投下海底冒充福公号残骸。反正都是海水浸泡几百年的木料,不送进实验室根本分辨不出来。

  再往深里想,日本人显然在出海前就准备好这个计划了,真可谓是深谋远虑。我甚至怀疑这主意是老朝奉出的,那家伙可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我们都被他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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