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_马伯庸【完结】(15)

  药不是端起相机,咔嚓咔嚓对着这十来个瓶子一通猛拍,然后把相机还给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美金:“单独jiāo给那个法医,让他冲洗出来直接送到我们两个手里,不许留底,不能给别人看。”

  我觉得自己成了他的跟班,不过看他一脸严峻的样子,应该是有重大发现,只好先依言行事。

  jiāo代完法医,我们在这个工厂就没别的事了。帮警察录完口供,我们两个回到宾馆。康主任鞍前马后,格外殷勤。一半是担心我把他牵扯到绑架案里来,一半是害怕药不是撤资,领导那头不好jiāo代。我和药不是没有明确表态,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药不是明显心事重重,回宾馆后不再跟我侃侃而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停地打电话。我虽然心怀疑虑,但也没别的办法。

  我跟药不是根本不熟,两个人完全是因为仇恨才结成了同盟。这家伙其实颇有点像刘一鸣,说一藏十,不打算告诉你的,怎么bī问也没用;打算告诉你的,你捂他的嘴都捂不住。我索xing不去多想,冲了个热水澡,给烟烟打了个电话,问她爷爷病qíng如何。

  烟烟说huáng克武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老爷子常年习武,底子好,现在可以下chuáng走路了。她问我在gān吗,我犹豫了一下,说正在外出帮别人拍文物纪录片。

  烟烟没怀疑,叮嘱了几句,让我注意安全。我问烟烟,huáng老爷子有没有吐露过什么消息。烟烟在那边沉默了一下,说:“你还惦记着老朝奉的事吧?”

  女人的直觉就是灵。我笑了笑,说这是大仇,怎么可能会忘了,不过现在我就一个人,能做的事qíng也有限。

  烟烟说:“我已经听说了,你在聚会上找他们帮忙,结果没人理睬,都让那个小药瓶给吓唬住了。家里这些人哪,我太了解,欺软怕硬,唯利是图,别指望他们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去触动一条现实利益链。”

  “五脉变了。”我轻轻感叹一句。

  “不,五脉一直没变。”烟烟说,“我爷爷最近给我讲了一个许一城的故事,你要听吗?”

  我一听是我爷爷的故事,心头一紧。

  烟烟讲的那个故事,发生在民国。当时张作霖即将败退离京,一个叫吴阎王的警察把五脉的人拘在屋子里,qiáng令他们给赝品掌眼,以便卖给京城豪商。这是砸招牌的事,五脉中人谁也不愿去,互相推诿,最后还是许一城主动请缨,这才得以平安渡过危机。

  “按我爷爷的话说,民国时候的五脉,也是这副德行。这么多年,鹌鹑xing子从来没变过。”烟烟模仿着huáng克武的口气评论道。

  这故事听得我心cháo澎湃,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爷爷啊!那个敢作敢为、勇于任事的许一城!

  不过我转念一想,huáng克武本来对许一城态度最为激烈,后来平冤昭雪后,他的态度才有所改观,但绝口不提之前的事qíng——怎么现在他突然转xing了?而且还充满了赞赏和羡慕口气。

  huáng克武那会儿大概十七八岁吧,还是个半大孩子,正是最有英雄崇拜qíng结的年纪。他可能是出于晚辈对前辈的天然崇敬和憧憬,才……嗯?不对!

  我抓紧话筒:“烟烟,怎么你爷爷管我爷爷叫许叔呢?他们不应该是同辈吗?”

  烟烟那边的声音一下子慌乱起来,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大概是他记错了吧。年纪大了,口齿肯定会有问题……”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医生说我们再休息半个月,就能坐飞机回北京了。你可不要擅自行动,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就算五脉一个人都不愿意帮,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真想把我和药不是的计划告诉她。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药不是那冷冷的表qíng,还是生生忍住了。

  还是先有个眉目再说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刚放下电话,前台就打进来,说有人来送东西。我下楼一看,是白天出勤的法医。

  财帛动人心,有花花绿绿的美元开路,那位法医回去之后加班加点,几个小时就把照片给冲洗好了。我打开信封一看,十几张照片,都很清楚,旁边还有底片——这是我特别jiāo代过的。

  我把法医打发走,抱着资料上楼,敲了敲药不是的房间门。

  药不是打开门,见到我手里的资料,眼前一亮。他让我进来,也不言语,自己埋头开始翻查这些照片。过了半晌,他猛然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

  我可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丰富的表qíng,有点颓然,有点愤怒,还带了几丝惶惑。这个举动,表示他决定想要说点什么了。

  “说吧,我听着。”我稳稳坐在沙发上,等着听他开口。

  药不是的声音略显疲惫,他递给我一张照片和一个放大镜:“你看看这张照片上,鬼谷子的造型是否有特异之处?”

  我瞪大眼睛,用放大镜看了半天,没觉得哪不对。硬要说有问题的话,鬼谷子穿的是宋代衣服,马车也是宋代的样式——不过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古人也分什么人,工匠没什么文化,习惯用自己最熟悉的事去描摹古人,犯一些历史常识xing错误太正常不过。

  你看《封神演义》背景是商周jiāo替,里面还冒出个陈塘关总兵李靖呢——那可是明朝的官职。侯宝林先生说过《关公战秦琼》,在古董界这样的事太多了,算不得什么破绽。

  药不是指头弹动,让我再仔细看。我心想,这家伙自己不懂瓷,他让我注意的地方,肯定跟内行人的着眼点不同,于是我也换了一个思路,重新审视。

  既然是人物图画,上色时必然会涉及大块深浅的问题。具体到这个罐子上,鬼谷子一袭散襟袍衫,上色要用深青,是整个构图里颜色最重的一个区域。其他如虎、豹的斑点,领路士兵衣着、骑士甲胄、苏代等,还有树gān花心等处,颜色都比鬼谷子淡一个色号。

  这样别人一眼看过来,才会把鬼谷子当成整个图的核心。绘画技法上,这叫详略得当、重点突出。

  我忽然发现,鬼谷子穿的那件衣服的袖子上,似乎有一处白口,狭长细微,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就好像鬼谷子穿的是一件棉袄,被划开了一个口,露出里面的棉花来。

  我赶紧拿起其他几个罐子的照片,发现每一个罐子上,在这个位置都有一个白口。我手里没实物,从照片上看,白口边缘略显圆滑,显然凹痕在胎体进窑前就有,不是烧出成品再刮出来的。

  换句话说,这肯定不是无意过失,而是在批量生产时故意这么做的,每个罐子都严格遵循一个固定的标准。

  这算是个破绽吧,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假的呀,我们已经知道了。

  药不是说道:“这十来件鬼谷子下山罐自然是假的,但从这个统一的白口可以判断,他们一定有个模仿的原本,一件标准器!”

  他这一句话提醒我了,假文物从来不是独立存在的,它的形制一定是源自于某一件真品。所以古董行当有句俗话,叫作万假归真。一万件假货,追根溯源,其来源总是一件真货。现在文物专业有个术语,叫作标准器,意思是以一件确凿无疑的真品作为该时代同类物品的标准,再有别的东西出土,就拿这个标准器去衡量真伪。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马伯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