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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_马伯庸【完结】(19)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是中邪了,或者又发病了。还没来得及问,楼下忽然传来“咣咣咣”砸铁门的声音,这是方震在提醒我们,时候差不多了。

  我再看向药不是,他的qíng绪已经平复下来。他背过身去,说走吧,声音急促,似乎想遮掩住什么。我心想问了也是白问,等会儿再说吧。

  于是我最后扫了一眼油画,一起出了药家别院。我和药不是把钥匙jiāo还方震,匆匆上车离开。

  我理论上还处于“出差”状态,所以四悔斋不能回,我也没办法找朋友借宿,偌大的北京,竟无处落脚。我问药不是住哪里,药不是沉吟片刻,说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去找油画的作者吧。

  我一愣,这么急?看看时间,这都快晚上十点了。药不是也不解释,跟司机嘀咕了一个地址,司机点点头,方向盘一打,调头就走。

  车子开得很快,车窗外一会儿高楼林立,一会儿大院连绵。黑灯瞎火我不辨方向,侧脸一看,药不是双眼望着前方,双手jiāo错在小腹前,指头不断拨弄着。

  做古董生意,最重要的一个才能是察言观色,我在这圈子混,好歹也有点经验。药不是此时的状态,叫做百爪挠心,是人在特别紧张时下意识会做的动作。我开始以为他是因为刚才那幅油画的关系,但后来发现不是。

  药来在油画里藏了暗示,药不是的反应是激动。但此时他的反应,却是忐忑不安,明显是对即将发生的事qíng感到紧张。我猜了半天猜不出来,只好闭上眼睛。

  大概开了二十多分钟,车子停住了。我下了车,扫视一看,嘿!这不是圆明园么?

  准确地说,是圆明园南边的一个村子,叫福缘门村,紧临着福海。

  这村子在北京可是小有名气,不是因为古董,正相反,是因为新cháo。在那几年,北京的前卫画家、先锋歌手、流làng诗人什么的,都喜欢聚到这里租村民的房子住,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小群落。这些人不被主流接纳,也没什么钱,就自己窝在村里创作、发泄、寻求同伴,和西方的嬉皮士差不多——据说抽粉的也有。

  我一朋友玩摇滚的,待过一阵,按他的评价,里面疯子不少,天才也很多。

  我站在村口往里头看去,这是个很普通的京郊小村子,一排排的砖瓦房加篱笆院墙,路边有柴垛和砖堆,电线杆上的电线乱如蛛网。但别的村子入夜特别安静,这里却热闹得很。十点多了,还能听见东边传来一阵曼陀铃,西边响了一阵架子鼓,间或传来几声狂号,不知是在唱歌还是打架。人影幢幢,灯光闪烁,似乎某个院落还有个小规模的舞会。

  我等着药不是下来,却半天没动静,回身敲敲车门。药不是“嗡”地按下电动车窗,一脸尴尬:“我给你地址,你自己去吧。”

  “哎?不是你朋友吗,你怎么不跟去了?”

  “让你去就去。”药不是把车窗给抬起来了,那一张僵硬的脸慢慢被玻璃吞没。

  我耸耸肩,跟这小子待多了,也慢慢习惯了。我拿着地址进了村,跟鬼子似的摸到一处民房前,敲了敲院门,半天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

  “皇军不抢粮……哎,错了,大妈,高兴在吗?”我舌头差点打了个闪。跟药不是这种人待久了,我都快憋成药不然了。

  估计大妈见惯了这样的人:“她去福海边上画画去了。”

  “现在?”我抬头看看天,黑得跟什么似的。

  大妈左右看看,凑过来低声跟我说:“同志,你快去看看她吧。高兴那孩子,最近一个多星期天天晚上出去,说要趁着天黑画画——您说这成话吗?她别受什么刺激了吧?这村里怪人可不少,挺好一孩子……”

  我看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赶紧告辞,奔着福海去了。

  这福海名字叫海,其实是个湖,现在连湖也不是了。它原来叫东湖,到了雍正朝才大规模开凿,改名福海,是圆明三园的中央大湖。湖面极广阔,四周环绕十个洲岛,风景如画,是圆明园最著名的胜景。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这里逐渐沦为苇塘、稻田,再无当日风光。

  一直到八几年,这儿才修成遗址公园,不过湖面缩水太多,如“方壶胜境”“蓬岛瑶台”之类的,只剩下一堆石基。

  今天多云,没月亮。福海边上又没路灯,四周黑乎乎的,一个人也没有。我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那儿走去,身边不是断垣就是残壁,仿佛随时可以演鬼片的场景。我可听老人讲过,福海这儿闹鬼,当初英法联军打进来时,管园的大臣叫文丰,就是跳到福海里淹死的。后来老有人撞见一个湿淋淋的黑影,穿着清朝大官衣袍,问皇上什么时候回来。

  我心里嘀咕,药不是这什么朋友啊,来这儿gān吗?

  快到福海边上,月亮露出来一点边。我远远地看见,岸堤上似乎站着个人,手持笔在一块大画板上涂抹——这么黑,她怎么画?

  我走近几步,仰着脖子喊:“高兴吗?药不是让我来找你。”

  人影搁下笔,一纵身从岸堤上跳了下来,动作gān净利落。我定睛一看,这姑娘身材挺拔,一头齐耳短发,身上披着件碎花斗篷,一条挽腿牛仔裤,光脚蹬着双人字拖。

  “药不是?他回来啦?”这个叫高兴的姑娘饶有兴趣地问道。她眼睛特别大,永远带着股高兴劲,名字没起错。

  “呃,对,不过他在村口等着没进来,让我来找你问点事儿。”

  高兴一听就乐了:“这么多年了,他脸皮还是这么薄。他不愿意见我,我得去瞅瞅他,走。”她一拍我肩膀,不容拒绝。我只好带着她往村外走,路上忍不住问道:“你这是画什么呢?”

  高兴伸手比画:“我在尝试着,不要被光线所束缚。不通过眼睛,让感觉顺着胳膊流到笔尖。你知道吗?蒙住眼睛,人类的听觉和触觉就会敏感好几倍,这样画出来的东西,特纯粹。”

  她说得特认真,这些先锋艺术我听不懂,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和药不是认识?”

  高兴大大方方说道:“我们俩原来谈过恋爱,后来xing格不合,分了。他老瞎cao心,还说要帮我办出国。我有胳膊有腿,有身份证也有护照,用得着他吗?”

  我对此毫不意外,他们俩这样的xing格,成了才是奇迹。

  “他就是那么一个人!”我点头赞同。

  “分就分了呗,多大点事儿啊,还臊得不愿意见我。得,那我去找他总行了吧?”高兴说。

  高兴这姑娘,身上一点不高兴的地方都没有,说什么都不矫qíng。在她看来,这天下简直没有值得烦心的事,也没有非得依靠的人。她就是只流làng猫,去哪儿都不腻着你,跟她聊天可真舒服。

  我们俩一边聊着一边走到车边。药不是一看她来了,有点猝不及防,那张脸拉得快比直颈瓶都长了。我双手一摊,一脸无辜:“人姑娘非要来,我拦不住。”

  高兴弯下身子,把额头贴到车玻璃前:“药不是,快放下车窗。你有本事打听我地址,没本事见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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