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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_马伯庸【完结】(53)

  我懒得绕圈子,轻轻吐出六个字:“青花人物五罐。”

  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柳成绦的脸上,让他那两条妖里妖气的白眉猛然一抖。

  他知道我为焗瓷而来,也知道找尹银匠可能跟“飞桥登仙”有关,可没想到我居然连五罐都知道——这可是他们最重要也最隐秘的一个目的。

  我略带紧张地盯着他的表qíng,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手心和瓷面之间开始有汗水沁出。

  柳成绦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天哪,五罐您都知道?我之前真是小看您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找尹银匠?为的不就是‘飞桥登仙’这把钥匙么?”我继续抛着重磅炸弹,把这条危险的鲨鱼钩着往前跑。果然,当柳成绦听到我连“钥匙”的事都知道时,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这是一招险棋。我主动bào露出对五罐秘密的了解,等于是把自己置于一条极其危险的钢丝之上,稍有不慎就有倾覆之祸。

  但是唯有这一条路,才能通向老朝奉的城堡。

  柳成绦目光变得危险起来,他又为我轻轻斟了一杯:“您要这把钥匙做什么?”

  “因为我手里有五罐之一,‘焚香拜月’罐。”我眯着眼睛一字一句说出来,整个亭子里变得非常安静。

  这是我深思熟虑了很久的结果。五罐之中,“鬼谷子下山”可以确定在老朝奉手里。“三顾茅庐”已经被摔碎在杭州。剩下三件瓷器,至少有一件我确定不在老朝奉手里——就是长chūn郑家里收藏的那件青花焚香拜月盖罐。药不然提过这件东西,说郑家不知何时给卖出去了,至今下落不明。

  若要钓住柳成绦,最好就是透露出我有五罐其中一件。有这么一件东西当诱饵,细柳营绝不会松口。

  柳成绦沉思片刻,问了一个问题:“哦?这罐子是什么来历?”

  古玩这东西,很讲究传承,你是从哪收购的,哪座坟里刨出来的,都得jiāo代清楚。国外很多博物馆,你不说清楚来历,人家根本不收。他既然这么问,显然是不大相信我会有五罐真品。青花人物罐子多了,光是卫辉就有大批鬼谷子下山的仿冒品。我说我手里有,可怎么证明是真品?

  我早预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呵呵一笑:“口说为虚,眼见为实。来历什么的不重要,不妨见见真章。”然后我从怀里掏出一片碎瓷片,搁在石桌上。一看到这瓷片,柳成绦的脸终于变了颜色。

  他一招手,旁边的人赶紧递过来一柄放大镜。他拿起镜子,对着那瓷片端详了半天,用手摸了许久,包括白口部分也都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这才重新抬眼。

  “这么说,‘焚香拜月’罐碎了?”

  “不错,这是其中一片残瓷,张生的袖子。”我面不改色。尹银匠在旁边垂头啜着茶,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这件碎片,自然就是我从“三顾茅庐”人物罐里捡回来的那片。

  也许有人会问,诸葛亮是汉代三国人物,张生是宋元故事,两者形象差得远着呢。柳成绦得的是白化病,又不是青光眼,怎么可能会分不出来?

  不要忘了,这不是整张图,而是一片残片,上面只有诸葛亮的大半条胳膊和袖子,看不见脸,也看不见手。

  我没见过“焚香拜月”罐的实体,不过《西厢记》倒是读过几遍。第一本第三折中,有一个场景是“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yīn满庭”,崔莺莺幽锁闺中,在庭院中焚起香来,拜月祈祷。旁边张生隔墙偷看,忍不住吟出一首诗来,与莺莺唱和。两人虽未相见,却已起了qíng愫。

  这“焚香拜月”罐中所画,我猜其中必有张生隔墙倾听的形象。因此我把诸葛亮的袖子一角,说成是张生的袖子。

  我前面也说了,古代工匠没受过教育,对历代服饰不详细考究过,往往选择自己最熟悉的样式来画,经常出现时代错乱的qíng况,这在瓷器行里,不算破绽。所以无论是战国时的鬼谷子、三国时的诸葛亮还是宋元时代的张生,工匠可能一律都按宋人服饰来描绘,袖子风格完全一样。从单个碎片局部上,相当不易分辨。

  更何况这五个罐子乃是一窑所出,无论胎质、釉色、开片、包浆、青花晕点笔触都完全一样,这是做不得假的。从这些角度去考察,只会更加证明这瓷片的真实xing。除非有人立刻拿出“三顾茅庐”和“焚香拜月”两个罐子,互相对比,才能识破。

  可三顾已毁,焚香没有着落,可谓是死无对证。

  柳成绦反复检查了半天,看他的手法,在瓷器上的造诣也不浅。不过我这一招李代桃僵几无破绽,他不可能看出问题来。

  柳成绦忽然拈起瓷片,“扑通”一声丢进了茶杯里。我和尹鸿眉头同时一颤,他显然也知道“飞桥登仙”的唯一缺憾。想想也是,老朝奉既然能挖出隐居绍兴的尹银匠,对这手绝活的了解必然颇深。

  不过知道归知道,他从这个思路去验证,只会更加证明我们没说谎。

  柳成绦把瓷片捞出,眯着眼睛看了良久,终于也捕捉到了那一缕陈huáng。他终于抬头道:“很好,汪先生,你赢得我的关注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既然这么说,显然认可了这就是“焚香拜月”罐。我微微一笑:“可惜只捡了这一片过来,但白口既在,应该够用了。”

  柳成绦神色肃然,终于相信我真的掌握了不少讯息。他们找五罐,不是为了收藏,摔成齑粉都不要紧,只要这个白口还在。我特意拿出这个碎片,表明我对其中意义同样心知肚明。

  “难怪下午汪先生的反应那么激烈,原来咱们都是同路人。”

  “客气了,若不是你们太过热qíng,我又怎能赢得尹老师的信任?”

  我们简短地jiāo锋了几句,同时笑了起来。我问道:“那么,现在我们是否可以对等合作了呢?”

  柳成绦把手掌一拢,把瓷片夹在中间,笑了起来:“汪先生,您可真是宅心仁厚,居然这么信任我。我现在若是把这片瓷片收走,您该怎么办呢?”

  我悠然端起茶杯:“这白口值几个钱?你尽管拿走就是。不过它后头的东西,你们就只能自己去揣摩喽。”

  “哦?这么说来,您知道白口所藏,是什么?”柳成绦问得有点天真。

  “呵呵。”

  我没再多说,淡然瞥了一眼旁边的尹银匠,一切尽在不言中。

  “呵呵”二字,乃是个万能回答。既可以避敌锋芒,也可以显得深不可测。

  经过前面的铺排,柳成绦已经相信我手里有“焚香拜月”罐,而且已经请尹银匠第二次打开了白口,掌握里面的某个秘密。这样一来,就算老朝奉拿到了其他四个罐,缺我这一个,也不完全。

  至于我愿不愿意把秘密分享给细柳营,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柳成绦面上的笑意更盛了,他把碎片抛还给我:“汪先生果然是方家,小弟佩服佩服。能和您这样的人做生意,是我们细柳营的运气。您觉得这事该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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