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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_马伯庸【完结】(60)

  这时龙王走过去,把其他人都赶开。柳成绦伸手把纸型拿出,从不同角度反复观察,眉头却是一皱。

  看柳成绦的神qíng,似乎也没看懂说的什么意思。不过他舍不得拿出来让大家参详讨论,这是细柳营的东西,自然得对别人——尤其是对药不然保密。

  柳成绦看看我,我既然宣称知道白口背后的秘密,眼下正用得着。他把我扯到一旁,拿出纸型给我看。我捧着纸型挑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终于看到这些黑点聚合成了一句话:“jī笼开洋用甲卯针六更。”

  每一个汉字我都认识,但凑到一起,却如同天书一般。jī笼是什么?甲卯针六更,似乎是什么行经拔脉的手法。总不会跟武侠小说似的,五罐里藏着一部武功秘籍吧?

  柳成绦问我什么意思,我哪知道,只得摇摇头:“这东西残缺不全,殆不可解。”

  柳成绦也不着恼,合掌一笑:“汪先生手里,不是还有另外一片瓷片么?一句不懂,两句总该能看明白了,我也就能对老板有个jiāo代了。”

  谁都听得出来,柳成绦这是在qiáng调自己的功劳,暗示药不然只是过来看看,什么力气都没出。药不然远远站着,依旧笑意盈盈,不以为意。

  不过他一语倒提醒我了,我手里还有一片“三顾茅庐”的碎瓷(当然,他们以为是“焚香拜月”),如果也依法刮开,取出纸型,提出另外一句,合在一起说不定就能读懂了。

  这瓷片此时就在我身上,反正我如今被软禁于此,他们也就不着急收缴。

  这时尹鸿活动了一下手腕,咳嗽了一声:“‘飞桥登仙’对jīng力消耗太大,按规矩每旬才能施展一次。我昨日在铺子里用过,今日又用了一次,已经到极限了。”

  柳成绦道:“眼下只差这么一片,尹老师破例加个班呗?”尹鸿斜眼看了他一下:“若要开出这个釉囊中的龙走纹,下手必须极稳。差之分毫,刮错一层,可能整个布局就毁了。”说完他伸出双手。

  手背青筋绽露,指头微微发抖,皮肤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灰色,显然已耗尽了力量。

  技术方面尹鸿是最大的权威,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柳成绦也不敢坚持。他想了想道:“那再让您休息三天,不能再多了。”

  今天的活动,就这么结束了。柳成绦把那张宣纸小心翼翼抹上定型胶水,挪到一个玻璃罩子里,让龙王搬走,生怕药不然觊觎。至于那尊细柳营的青花罐,柳成绦居然没提修补的事,可见他全副心思都在龙走纹上了。

  结果这件贵重的青花瓷罐,就这么敞着一个大大的伤口,立在教室里,有若一具解剖完的尸体。真是bào殄天物。

  我和尹鸿被照旧带回到三楼,大门一锁,继续软禁。一进房间,尹鸿长出一口气,一离开工作台,就恢复胆小怕事的样子了。他怯怯地对我说:“今天我可都按你说的做了,拖延三天够吗?”我说:“放心好了,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你继续去准备吧。”尹鸿将信将疑,可他已经被我拽得这么深,说啥后悔也晚了。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有人在喊:“老汪,老汪。”我探头出去一看,只见药不然悠悠然然站在栅栏外,左手拿着一瓶西凤酒,右手一只烧jī。

  药不然没钥匙,隔着铁栏杆笑嘻嘻地说:“今天你们两位辛苦了,山里条件差,给你们加点餐。”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伸手把东西接过去,什么都没说。

  “老汪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哪。”他话里有话地说道。

  我冷哼一声。让我去绍兴是他的主意,然后才引发这么一连串事qíng。至今我也没明白他到底图什么,为了帮我?可他什么都不说全。为了害我?目前倒真没看出来。

  我的计划里,本来没有药不然的位置。我一直在犹豫,对他这个变数该怎么用,要不要和盘托出求他配合。

  这个混蛋,总在最尴尬的时候出现。我们隔着栅栏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药不然依旧是那种灿烂笑容,永远没个正形:“我想过好几种咱们再聚的场景,可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子,你在里面,我在外面,哈哈哈。”他伸出指头,轻佻地在铁栏杆上弹上一弹,发出微微的颤音。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折腾一圈,现在反倒成了我身陷牢狱他在外头送饭的状况。

  “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亲自把你送进监狱去……”我低声恨恨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英特纳雄耐尔还一定会实现呢。”药不然像哄小孩子一样,然后话锋一转,“……你可别小看那个小白脸。他说话假模假式,对不听话的人可从来不手软。你看到你屋子里的瓷器了么?可都是骨灰瓷哪。”

  一听这话,一股凉气从我的尾椎骨升到头顶。药不然还要继续说,柳成绦从楼下走了上来。估计是守卫不敢阻拦药不然,赶紧通知他匆匆赶过来。他表qíngyīn沉:“药不然,你跑来这里gān吗?”

  药不然笑眯眯地说道:“小白啊,你这次搞得不错。我代表老板,犒劳一下人家。”他指了指我手拎的烧jī和酒。

  “别叫我小白!”柳成绦对这个外号很恼火,白眉一耸一耸的,“这是我找来的人,你别想搞什么花样。”他跟一只护食的小狗一样,对企图接近“食盆”的人充满警惕。

  药不然双手一摊:“这里是你细柳营的地盘,我孤家寡人,能有什么花样?我说小白啊,咱们只有革命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老朝奉的部下,何必搞山头主义呢。我最多是提点建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啊?”

  “你们药家,可从来没安过什么好心。”柳成绦冷冷地驳回去。药不然一摊手,哈哈一笑,背着手施施然走下楼梯,像极了老gān部的做派——我看得出来,他一定是故意气人的。

  听柳成绦的口气,他和五脉之间居然还有什么渊源?

  见他走了,柳成绦转脸过来看向我:“汪先生,让你见笑了。这家伙虽然是老板的特使,xing格却有点问题。”

  我必须得说,我第一次觉得柳成绦说的完全没错。

  有了药不然捣乱,柳成绦也不好bī迫我们太甚,烧jī和西凤酒都留下来了。我把东西拿回去,尹鸿一看有酒,眼神发亮,拿过去给自己倒了一盅,有滋有味地喝起来。我撕开烧jī,以为里面会有什么字条,结果一无所获——难道那家伙真的只是来送吃的?

  我把烧jī丢给尹鸿,抬头去看架子上的那一排瓷器。

  我原来就觉得挺奇怪,整个屋子的装修都很随意,为何要特意搁一排装饰瓷在上头?而且瓷器形制也不统一,有莲瓣碗,有八福盘,也有梅瓶和阔口杯。它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是没有任何纹饰,素白釉面,算是中规中矩的现代仿品。

  不知为何,自从我听药不然说这是骨灰瓷后,总觉得它们的光泽折she着几丝妖异,那釉面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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