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_马伯庸【完结】(72)

  那幅油画,莫非还有我们没读懂的地方?

  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坐不住了,想赶紧赶回北京。我匆匆挂掉方震的电话,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医生说至少一个星期,没法再短了。

  我苦苦哀求,可医生坚决不肯通融,说我涉及的案子太大,贸然放走,万一出了事谁敢负责。

  这儿的医生,比许家的人还固执。我只得悻悻留在病房,安心养伤。在接下来的一星期,我处于完全静养状态,没有会客,没有电话,一日三餐两次散步,晚上看看电视上的电视连续剧傻乐。门口有两个警察二十四小时执勤,安全什么的也不必担心。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过这样纯粹而平静的生活了。

  有一次我坐在医院花园里头,看着满天星辰,忽然想起我和方震第一次见面的qíng景。也是这么一个夜里,那时我只是一个小古董铺子老板,过着纯粹而平静的生活,结果他一脚踏进门来,从此我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也不知道我该感谢他,还是该怨恨他。

  不过平心而论,这跟方震关系不大,甚至跟刘局、刘老爷子关系都不大。他们只是一个契机。我们家发生的一切,实际上都来自于许家血脉里存在的执拗。

  若我爷爷不坚持东陵之事和佛头一案,则可以五脉族长的身份终老一生,名利双收;若我父亲不坚持赴西安查证,引来老朝奉灭口,则可以作为大学教授安享晚年。若我不坚持与老朝奉作对,现在也能在中华鉴古学会混口饭吃,衣食和xing命都无忧。

  可谁让我们姓许啊,许衡的许,许信的许,许一城的许。打从唐朝开始,我们这一家子人,就在坚持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

  坚持原则这件事,说来容易,只有亲身体验了才如手试井水,凉暖自知。我抬起头,望着天空中的群星,不知道许家的列祖列宗,会不会正在天上看着我。

  好不容易过了七天,医生终于批准我出院。我先去了一趟派出所,做了份笔录。我把所有的事qíng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不过五罐的事和背后的恩怨,只是约略一句,带过不提。这些事警方兴趣也不大,并没有详细追问。我问了下调查进展,对方说还没有突破xing进展,但里面涉案已经不是江西一省,恐怕会多省联办。

  做完笔录之后,我没急着回北京,而是先去了趟南昌。在南昌的一处僻静疗养院里,我看到了尹鸿。

  他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非常安静地待着,嘴里偶尔会嘟囔一两句谁也听不懂的绍兴土话,形容枯槁,大额头下的双眼有两个大大的黑圈。医生告诉我,这是专门的隔音房间,因为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会变得特别惊慌,所以一直没怎么睡,时刻都提心吊胆,跟流làng猫似的。

  我隔着玻璃看到他这副样子,真是愧疚无极。

  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我明知道他亲眼目睹了父母被炸死,对于爆炸声有着严重的心理痼疾,却完全忽略了这点,拟定了一个乙炔罐子爆炸的计划。

  他本来跟这些事qíng完全无关,只因身怀绝技,被各方裹挟利用,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实在是太冤枉了。

  医生把我拉到一边去,小声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我愣了一下,尹鸿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那么我必须负起责任来,于是回答说是。

  “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我大吃一惊,连声问怎么回事,医生解释说这跟他的jīng神创伤没关系,而是身体长期接触重金属导致了癌变。

  癌症?我先是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了:这——就是所谓“飞桥登仙”的诅咒啊!

  尹家有古训,“飞桥登仙”易引天妒,一生施展不可超过大衍之数五十,否则必有灾厄。这门绝活儿,施展起来须有焗料配合,焗料里含有重金属,加上施展手法极易使颗粒渗入口鼻身体,对健康有极大损害。

  看来尹家前辈对这事儿已有明悟,不过缺少科学理论,只能按照易遭天妒的方式去解释。尹田早早去世,恐怕也与他过度使用这一绝活有关系。

  也就是说,尹鸿施展“飞桥登仙”,根本是在拿xing命去拼。

  我转身离开医院,冲到街上,买了一张学生用的木制课桌,斜面单层,大小跟尹鸿的工作台差不多。然后我又配了几样银匠常用的小工具,又回到疗养院,提出放尹鸿屋子里。

  本来医生拒绝我把这些东西搁进去,这些都是尖锐物品,太过危险。可架不住我再三恳求,院方勉qiáng答应在有人监视的qíng况下试试。

  我把工作台往那一摆,尹鸿惊恐的双眼倏然闪过一道光芒。他立刻凑过来,伸出双手放在台子上,摆弄了一会儿小工具,然后整个人躬着腰向前靠去,把脸贴在桌面。那神气,活像是小婴儿投入妈妈的怀抱一样。没过多久,安心的呼噜声传来——他居然睡着了。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尹鸿就guī缩到工作台后,把焗匠和银匠当成遁世的理由,这里便是他的全部世界。只有靠近工作台,尹鸿才能得到最舒心的慰藉。

  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在梦里喃喃自语,似乎又在说绍兴话。不过语调温和,不再像之前那么急躁凶狠。我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点怪,眉头一皱,连忙给莫许愿拨了个长途电话。

  莫许愿还在生我的气,开始不乐意接听。我把她哄了一阵,她才消了气。然后我把话筒拿近尹鸿,让她翻译一下这句梦话。

  莫许愿反复听了几遍,语气不是很确定:“华盖星一指平水?这什么意思啊?”

  她不明白,可我一听就知道了,顿时一股热流涌入胸膛。

  这是“三顾茅庐”人物盖罐里隐藏的第三句话,和“细柳营”的“jī笼开洋用甲卯针六更”以及“鬼谷子”的“北辰星十一指半平水”风格完全一样。

  当时尹鸿一取出纸型来,立刻发生了爆炸,所以全世界只有他知道这第三句话是什么。我万万没想到,他哪怕是疯掉了,都还牢牢记住我的叮嘱,一直在梦中复述这句话。

  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挂掉电话,我对医生说,麻烦您好好照顾他,只要这工作台在这里,他的qíng绪就能稳定。医生挺兴奋,搓着手说这个案例倒值得研究一下。我迟疑了一下,问医生他的病qíng还能坚持多久。医生犹豫了一下,说半年到一年吧。

  我最后看了尹鸿一眼,在心里默默地保证,一定会回来接他,亲自把他送回绍兴老家,然后我离开了医院。

  无辜的受害者,不能再增加。我和老朝奉的战争,得尽快见个分晓。

  我当天从南昌搭乘飞机,直接飞回北京。一下飞机,方震已经在舷梯那等候多时,旁边停着那辆当初去接我的红旗轿车,就和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回来了?”方震打了个招呼,拉开后排车门,手掌贴心地挡在了上沿。我“嗯”了一声,钻进车内。

  车子开动以后,我问方震:“都安排好了?”方震道:“人都齐了,就等你开宴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马伯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