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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_马伯庸【完结】(74)

  沈云琛看出我的疑惑,拿起筷子不动声色地敲了三下瓷碟。

  这是个暗示,意思是稍后细说。

  有沈云琛老一辈的背书,五脉的人更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了。于是这个战略便就此敲定,至于如何配合警方行动,回头自有方震安排,我只需坐镇协调,就不cha手别人的专业领域了。

  我很兴奋,这是五脉第一次旗帜鲜明地要跟制假团伙开战。这些人胆子不大,但专业素养毋庸置疑,深谙其中门道儿。有他们协助和通信录指引,警方对付老朝奉,那还不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就算之前跟老朝奉有勾结的人,也都会纷纷反水,甚至反咬一口。老朝奉的势力,必然是风流云散。

  散了席之后,我和沈云琛留到了最后。沈云琛见人都走完了,对我说道:“小许,你是不是很意外,为何我忽然态度变了?”

  “是。”我实话实说,“本来以为您老会找我的麻烦呢。”

  沈云琛长长叹了口气,保养极好的额头上浮现出几丝皱纹:“我之所以如此,是有原因的。来,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又不好问,只好默默尾随而去。我们离开饭店,上了她的车。车子大概开了十几分钟,都快到京郊了,忽然拐进一个院子。我下车一看,这里居然是一处羁押所。

  沈云琛显然来过这里,轻车熟路,她对负责接待的警员打了个招呼,填了一张表,然后和我进了会客室。没过多久,那边铁门哗啦一响,守卫带着一个身穿囚衣的男子走了过来。

  “药不是?”我霍然起身,激动万分。

  在我眼前,赫然是失陷在杭州的药不是。他还戴着那一副金丝眼镜,神色疲惫,头型略显凌乱,几根毛高高翘起——看得出他试图收拾过,但羁押所里没发胶,只能用清水解决。

  他看见我,却没有任何qíng绪上的变化,默默地坐到对面,古井无波。

  “你,你还好吧?”我问道。

  药不是照例忽略了这句问候:“我听说你端掉了老朝奉的一个重镇?”

  “是啊。”

  “不要庆祝得过早,战争还没结束。”

  药不是一句表扬的话也没有,劈头就是一句训诫。本来我还想显摆一下,这下子兴致全没了。药不是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沈云琛:“您也过来了?”

  沈云琛道:“家里和展会方面我都疏通得差不多了,不会提起诉讼,很快你就能重获自由。不过赔偿费用,暂时还得由你来承担。”

  我和药不是同时眉头一动。暂时?这个词用得颇为古怪。无论如何,那个罐子就是药不是推倒的,就算无论家里怎么谅解,这个损失也得是他来赔,为何要特意qiáng调暂时?

  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说法?

  沈云琛叹道:“你们两个果然敏感。”她找了把椅子坐下,双肘优雅地撑在台面上,“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当着你们俩的面说——杭州的事qíng出了之后,我非常气愤,没想到药不是你一回国,就给我捅这么大一娄子。可后来我左想不对,右想不对,你没这个动机,而那罐子摔得也特别蹊跷。所以我又去勘查了一下现场,翻了翻出事之后的照片,结果被我发现一个稳定xing的问题……”

  说到这里,沈云琛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三顾茅庐”盖罐不是高脚瓶,它的圆足直径比罐口窄不了多少,像是一个中部鼓起的圆柱形,这是一个相当稳定的结构,怎么会一碰就摔倒粉碎呢?

  “你们注意到没有,整个布局的摆设有不协调的地方。”沈云琛问。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当时的qíng景。当时的摆设里,有独板围子罗汉榻,有如意云头紫檀炕几,有螺钿侍女执扇八扇屏,有柚木嵌瓷心圆凳和荷叶高脚六足香几,还有一个包银斗橱与huáng梨木小茶架子。

  这些家具都很珍贵,艺术价值很高,要说哪不协调……

  沈云琛道:“这里头,有清代的,有明代的,全混到一块儿去了。”

  明、清家具,和明、清两朝并不完全对照。康熙之前的家具,都可以归类为明代家具,康熙后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清代。明代简洁质朴,注重功用;清代厚重华丽,装饰繁多。两者风格截然不同。从美学角度来说,两者搁在一起不够协调,所以在做场景展示时,很少混在一起。

  但这次展示,居然明清混杂。这搁外行人可能没什么,可沈家是专业人士,不该犯这种错误才对。

  沈云琛冷笑道:“也怪我太放权给下面,结果才出这档子事儿。按说明清混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摆放得当,也是一景儿。可前头有了紫檀炕几,旁边还搁着螺钿八扇屏,香几和圆凳居然邻次而放,这连道理都不讲了——香几那是放香炉的地方,重在不显而沁,谁请客人落座还坐在炉子旁边?又不是炼丹的童子。”

  要不怎么说隔行如隔山呢,我们俩原本觉得那布设很有意味,可落到沈云琛眼里,却处处都有问题。我循着这个思路去想,发现确实有种拥挤的感觉,“三顾茅庐”瓷罐附近簇拥着四五件家具,不像家具摆设,更像是仓库保管。

  沈云琛道:“原来呢,我以为是下面人不晓事,不懂摆放的规矩。可我后来仔细检查过一下,发现那瓷罐附近的家具大有深意啊。”

  我和药不是对视一眼,知道关键之处来了。

  沈云琛道:“你们知道榫卯吧?”我们俩同时点点头,这是木器行常识中的常识了。木器的不同构件切出凹凸,凸者为榫,凹者为卯,榫卯相接,就能固定结构。高明的木匠,不用钉子不用胶水,光凭榫卯就能造出结实的家具来,严丝合fèng。

  沈云琛手里一翻,亮出一张图纸,上头都是一些小部件的榫卯示意图。她说道:“榫卯一阳一yīn,看似简单,其实里面千变万化。每一种家具,榫卯方式都各有规程。我重新检查过当时摆放的家具,却发现每一件的榫卯,都被偷偷修改过了。”

  “修改过?”

  “不错。比如这一件木器,把双榫粽角榫法,换成了带板粽角榫法;那一件木器,本该是牙条和牙头分造的云型cha肩榫,改成了嵌夹牙条与牙头的夹头榫,等等。这些往深了说得说几天,不细讲了。总之,每一件家具的榫法,都不太符合规程,但变化又不算大。”

  “榫卯改变,会对家具造成什么影响?”药不是问。

  “单看的话,几乎没有,只会有一点点形变。可若是这些聚合在一起,每一件都发生一点变化,集腋成裘,产生的影响可就大了。”沈云琛沉着脸道,“真正让我确定有猫腻的,是‘三顾茅庐’瓷的底座。那个圆形底座很高,按照道理用的是圆香几攒边打槽——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木圈,拆开来是四个完全一样的曲状构件,每一件都是前榫后卯,彼此相cha,榫接好了以后,绝不会松脱,想故意拆开都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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