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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_马伯庸【完结】(84)

  讲到这里,huáng克武的脸上隐隐带着忧虑——能让他感到忧虑的东西,可不多。

  “你该知道,贪婪永远比理智发展更快。那些曾经被打压到近乎灭绝的沉渣,比五脉复苏还快。短短几年,野火燎原一样在全国扩展开来,发展速度完全出乎我们几个的意料。等到我们想动手予以打压时,对方已是盘根错节,枝繁叶茂。我们都感觉,这一切背后应该有一个黑手,在组织这些事qíng,否则黑势力发展绝不会如此迅速。盗墓、造假、走私、诈骗以及洗白,每一方面都规划得井井有条,形成一个巨大的产业链。这只黑手一定对古董行当非常熟悉,且对五脉了如指掌。”

  我jīng神一振,这是huáng克武第一次明确承认,五脉里有老朝奉的人。

  “我曾经建议在五脉搞一次清洗,起码把我们内部纯洁一下。可是药来反对,刘一鸣态度也很暧昧。他们的意见是,如果qiáng行清洗,恐怕会把整个五脉都牺牲掉。这一锅饭,等于是夹生了,没法下嘴,可又不能全倒了。真要把和老朝奉有关的人都抓起来,恐怕五脉一半人都得进去。”

  “这么多?”我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这个比例吓到了。

  huáng克武愧疚地叹息道:“我这还是往少了说。都说人心向善,倒不如说是人心向利,大家都奔着钱去,再严的家规,也挡不住哇。别说别家,就是我们huáng家,gān这事的明里暗里就不少。”

  “你们这种态度,就是姑息养jian。”我直言不讳地批评道。huáng克武没有动怒:“若是早个几十年,我也和你的态度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位置不同,顾忌的东西就不一样了。下面这么一大家子人得养活,投鼠忌器,投鼠忌器啊。”

  huáng克武道:“所以你能做这些事,我心里很高兴。我们已经老了,老到丧失了勇气,畏惧变化,正义感和良知还有,可已经风烛残年。但你不会,你和你爷爷许一城的眼神一样,透着一股子轴劲。你知道吗?当初在东陵前,所有人都觉得一定会失败了,你爷爷就是带着这样的眼神,朝孙殿英的军队冲去,那可是一个团的兵呢——那可真是个痛快的时代啊,跟着许叔,算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了。”

  huáng克武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浮出无比的怀念。他的脸一瞬间变年轻了,泛起光泽,表qíng如同少年一样。我没有做声,默默地让老人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

  过了足足五分钟,huáng克武才继续说道:“庆丰楼的事儿过去后,我非常痛恨许叔。因为我是最崇拜他的一个,偶像破灭后我也是最痛苦的一个。咱俩初次见面,我没什么好脸色,你得多谅解,我是想不通哇,想不通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得那么快。”

  “现在您想通了吧。”

  “你把玉佛头敲开的那一瞬间,我就释然了。所以庆丰楼这事,我相信一定另有隐qíng。可惜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今天叫你过来,是希望你能顺利解决五罐之事。我会努力活下去,活到许叔所作所为真相大白为止,可别让我带着遗憾进了棺材。”

  “行了,我说完了,说说你吧。五个罐子到底gān吗用的?”huáng克武好奇地问道。从庆丰楼算起,他已经好奇了几十年。

  于是我把五罐秘密、福公号以及老朝奉的纠葛讲给huáng克武听,huáng克武听完半晌不语,末了才说道:“原来,当年泉田国夫觊觎的,居然是这个,难怪许叔会参与其中。也难怪姬天钧会事后去抢罐子。”

  十件柴瓷,比五件明代青花罐值钱百倍有余。这个价值,huáng克武理解比我深刻得多。

  “您说我爷爷会不会带着日本人去寻宝?”我说出疑问。

  “不可能。”huáng克武断然否决,“庆丰楼之后,许叔一直就没离开北京城,没过多久就被捕入狱,再没出来过。这期间他没有出海的可能。”

  那我就有点想不通了。姬天钧为什么事后去抢罐子?说明它还有价值。为什么有价值?因为泉田国夫没有成功捞出福公号。为什么没捞出福公号?因为许一城从中作梗。沿着逻辑反推,我只能推测到这一步,然后我爷爷入狱枪决,跟这个链条彻底脱节,故事完全说不圆了。

  难不成我爷爷许一城有通天彻地之能,死后还能布局去阻止泉田?我倒是很希望如此,但可能xing太低了。

  huáng克武听到这里,沉思片刻,眉毛一抬:“你是说那五个罐子的坐标,曾经被打开过一次?”

  “对。那五个罐子在民国二十年开过一次,被泉田拿走了坐标。然后它们又被重新补了釉,恢复如新。老朝奉……好吧,姬天钧那么拼命要去抢罐子,一定是想再次把坐标拿到手,再搞一次打捞。”

  huáng克武奇道:“药来抢得也特别积极,跟姬天钧几乎兵戎相见。难道说,他早就知道这罐子里的奥秘?”他一语提醒了我,“很有可能。不然他也不会特意弄了一幅油画,煞费苦心地给药不是暗示‘三顾茅庐’的重要xing了。”

  huáng克武眯起眼睛:“我总感觉,自从庆丰楼的事儿出了以后,药来一定知道些什么,可他从来不说。我看得出来,这些年来,他的内心很痛苦,似乎藏着一个永远不能告人的秘密。他对老朝奉的暧昧态度,药不然的突然叛变,包括他最后的自杀,一定也和这个有关系。”

  “会不会药来被老朝奉拿住了什么把柄?”

  “药来那家伙狡猾得很,至少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要挟到他的东西。”huáng克武说到这里,沉痛地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人都死了,有什么秘密也都没用了。”

  我心想,药家和这五个罐子的渊源,可是比您想象中更深呢。药来痛苦的那个秘密,我应该能猜出来源。

  楼胤凡请来一位高人整治五罐,五罐唯一需要整治的地方,就是里面藏的坐标。而打开它的唯一手段,是“飞桥登仙”。在那个时候,能施展“飞桥登仙”的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蜗居绍兴的尹念旧,一个是离奇北上的药慎行。

  从huáng克武的描述里,总觉得药来似乎发现了什么事qíng,但支支吾吾不提。难道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父亲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不光彩角色,所以为尊者讳?

  我已经能勉qiáng摸到围绕着庆丰楼的谜团轨迹,现在只欠缺一根主线把整个事件拎起来。药慎行到底gān了什么?姬天钧到底是不是老朝奉?泉田到底去了哪里?我爷爷到底什么打算?药来试图隐瞒的是什么?种种疑问,其实只要有一个答案,即可豁然开朗。

  我们一老一少都眉头紧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huáng克武摆了摆手:“不想了,不想了。那些陈年烂谷子,暂时没必要想那么多。咱们先看眼前吧。”

  huáng老说得对。纠结于庆丰楼,不过是想廓清一段史实,而福公号国宝面临流失,才是火烧眼睫毛的大事,得分个轻重缓急。

  “您想怎么办?”我问。

  “我和老刘聊过这事,我俩都有一个默契。万一有一个先走了,那么剩下的一个,就随自己意思来。反正我的日子也没几年了,索xing放肆一把,到时候去见许叔,也好有个赎罪的赔礼。”说到这里,huáng克武双目虎虎生威,整个人挺直了身子,凶悍之气又回来了:“五脉的反攻,我来亲自督军主持局面。趁着老朝奉病,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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