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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蚁_[日]松本清张【完结】(18)

  近来信弘食yù不断衰退。伊佐子一早就放上了一盘牛排,给他补充热量,但他也不怎么吃。用带骨头的jī熬成的浓汤也好,调理起来很烦琐的洋葱汤也好,都给他做过,但他都不喜欢,只爱漂着裙带菜的味噌汤。

  信弘穿的短褂由蓝条纹夹着细红线的唐栈?制成,是伊佐子挑选的。到去年为止,这等程度的鲜艳还算合适,如今这短褂显得特别突兀,给人一种色老头的猥琐感。

  信弘的身子好像也渐渐瘦弱了。眼袋变大,脸颊瘪了下去,只有下唇往前鼓着,嘴边添了几道皱纹。背也比过去更往前倾了。每天都见面的人瞧不出来,但久未谋面的人看了,都会吃惊他老了许多。肯定有人觉得他已经活不长了。

  虽然只相差十岁,但盐月芳彦就像正当壮年。他脸色红润,溜光水滑,没有皱纹的额头油亮油亮的,一身细皮嫩ròu,更别说食yù有多旺盛了。而且他声音洪亮,有气势,简直是个不知疲倦的人。

  信弘用筷尖从汤碗中夹起裙带菜送入嘴里。从裙带菜一头滴落的汤汁掉在了他胸前。衣服的前襟已经弄脏了两三次。伊佐子想起了中风而死的伯父戴着围兜的模样。

  “老爹,公司那边是什么qíng况?”伊佐子一边动手收拾被炉上的碗筷,一边问。

  “嗯?”

  信弘吮吸着裙带菜。也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他好像是吃了一惊。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他的视线移向了别处。

  “就算社长要替换董事,老爹你也不会有问题吗?”伊佐子想在这里证实昨晚盐月所说的话。

  “唔……怎么说呢,应该不要紧吧。”

  “’怎么说呢,应该不要紧吧‘什么的,真叫人心里没底。直到最近你说的都是肯定能留任啊,是形势有变了?”

  “倒也没变,只是新社长要平衡咅方面的关系,比如银行那边的,所以好像一直决定不下来。不过,我有跟前社长的那层关系,而且他也给新社长留了话,所以我觉得我不会退下来。”

  “这么说,是不用担心了?”

  “嗯。”

  总觉得信弘的回应含含糊糊。伊佐子本想搬出盐月的话追问几句,就说这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但她和盐月是昨天见的面,现在说出来会让信弘认为这是她昨天外出时得到的信息。信弘从不提盐月的事,正因如此,伊佐子有点儿摸不透他的心思。一个已经和妻子分手的男人,信弘恐怕并没有把他从心里完全抹消。毕竟两人在一起后,盐月曾派人来找过碴儿。

  不过,那只是盐月演的一场戏。他先是出让自己的女人,又料想两人既已结婚就不会再有问题,只是稍加骚扰的话,信弘是不会和伊佐子分手的,毕竟刚结婚也得顾点面子,而且,娶了个年轻女人的信弘也不会轻易放手。换言之,盐月的所作所为就像一次“再确认”。当然,那里头也掺杂着一丝眷恋难舍的嫉妒。

  虽然信弘不可能知道这些,但是对妻子的前男友,他非常在意。他的禀xing使他硬是没有表露出来。搬出盐月所说的S光学人事调动的传闻,让信弘暗中推测这消息来自盐月,打击一下信弘那爱摆学者架子的臭毛病--伊佐子并非没有这样的冲动,但现在她决定忍一忍,以后应该会有更好的机会。

  伊佐子心想,现在不如先假装相信丈夫的话,然后伺机戳破他的伪装。如果信弘确实是不敢说明事实,有所隐瞒,自会渐渐露出破绽。还是这样折磨他比较好。

  “我想上一段时间的烹饪学校。”伊佐子吐露决心似的说道。

  “哦?为什么啊?”信弘的喉结滚动着,咽下嘴里的茶水。

  “据说现在的料理跟过去的很不一样,跟我开店

  那时候的……”

  “你又想开素菜料理店吗?”

  “并没有决定下来,不过老爹死后的事我也得考虑啊。事到临头一下子也来不及啊。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怎么使唤厨师?”

  信弘瞧了瞧户外。透过玻璃门看庭院,只见阳光不知何时已落至围墙脚下,沿墙的土构成了一条明亮的长线。走廊与和室之间的拉门开着。伊佐子素来讨厌屋里空气沉闷,即使信弘觉得冷她也不 见信弘沉默不语,伊佐子续道:“而且,老爹也不能保证永远留在公司里对吧?”

  信弘垂下了眼睛。

  “这样的话,我就得拼命努力了。”

  换成心态轻松的普通丈夫,姑且不论是否出于真心,至少嘴上会开玩笑说:“你来养我啊,那可太感谢了。”然而,信弘却一声不吭,表qíng凝重。这让伊佐子心qíng烦躁,终于忍不住想再多嘴几句。

  信弘嘴张了一半,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马上合了起来。伊佐子想,这个人总是这样。想坚持自我时,想辩驳时,因为有遭到反击的可能,就不服气地一声不杭。看起来,信弘是觉得面对qiáng大的对手最终仍会被驳倒,所以最好别争论,吵架也是枉然。这既像是弃念,认为一个老人与jīng力充沛的年轻女人对抗一定会被击溃,又像是软弱,犹如一个无法违逆大人的孩子。软弱混杂在嘴角浮现的苦笑中,似乎又化作了另一种冠冕堂皇的态度一一面对一个不明事理的人,说了又有何用?

  这种有话闷在肚中的态度只会引发伊佐子的反感,bī她想顶撞信弘:我和你不一样,人很单纯,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好好说话不行吗!

  现在也是,信弘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声不吭,眼睛看着别处,使得伊佐子脑后一阵发胀,话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还有,以后我要去一些餐馆转转,吃一圈。估计现在设备也大大翻新了吧,所以我想先看一下,作为参考。”

  说出口后伊佐子才意识到,这可以作为外出的理由。有了烹饪学校和吃遍餐馆这两项,就可以随便离家,每天都出去也可以。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要奢侈,你可别想错了,我是为了将来能独立生活。”

  独立生活就是过日子不靠任何人照应。换言

  之,伊佐子是想向信弘表明不会再婚的决心,让他高兴,以此换取这里的土地、住宅和财产。现在她也可以随意出门走动,但是有个由头总是好的。这样就能无拘无束,享受真正的自由。

  很久以前她就对信弘说过:我不会因为老爹死了,就跟着一起死,或是追随老爹自杀。有些老婆可能会说些自己做不到的事,讨老公开心,但我不会,做不到的事我只会清楚地告诉你我做不到,因为我讨厌说谎。但是,我不会再婚。虽然不知道老爹什么时候会死,但我也不想在大好的年纪,和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自找麻烦。因为世上已经没有你这样的好人了。

  信弘满是皱纹的脸因喜悦挤成了一团。那些对话通常有着与之匹配的氛围和背景,所以当时信弘是由衷地被感动了。

  伊佐子想,这个人至今仍拼命地爱着自己。从前,信弘屡屡带人去“蓑笠”。因为他注重体面,无法一个人过去。旁人都说老实的信弘受了诱惑,但唯有男女之间的事,旁人难以真正了解。如今两人已成夫妇,人们似乎都在传,信弘受尽了任xing娇妻的欺压。可是谁又知道,在无人得以窥见的chuáng笫之间,他是如何为妻子的身体欣喜。那种时候的信弘会完全拋开平日的架子,宛如luǒ体婴儿,蹒跚地缠绕上来。急躁、挣扎、抵死纠缠。面对那样的信弘,伊佐子有时觉得自己是被年长男子玩弄身体的少女,有时则充满母xing地疼爱他,有时又像年长的女人一样愚弄他。而信弘是如何地感激无量,旁人又怎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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