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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红_[土]奥尔罕·帕慕克【完结】(52)

  于是,我面前致命而温和的光芒略微暗淡了些,我的心打开来,倾听我躺着死去的世界里的各种声响。我听见我的凶手在房游荡,开柜子、翻我的纸张,专心找寻最后一幅画,当他发现无所获后,我听见他掀开我的颜料箱,踢倒柜子、盒子、墨水瓶和作桌。我感觉到自己不时发出呻吟,苍老的手臂和疲倦的双腿偶尔不自觉地抽搐。我等待着。

  我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我越来越渴,再也没有力气咬紧牙关。但是,我继续撑着,等待着。

  接着我突然想到如果谢库瑞回家,她可能会遇见卑鄙的凶手。这一点我本连想都不愿意去想。这时候,我感觉到杀我的凶手离开了房间。他大概找到了最后一幅画。

  我剧渴难耐但仍然等待着。来吧,亲爱的女儿,我美丽的谢库瑞,快来吧。

  她没有出现。

  我再也没有力气承受折磨了。我知道死前将见不到我女儿最后一面了。这锥心刺骨的悲伤让我想哀痛而死。正在此时,一张我没见过的面孔出现在左侧,微笑着,善意地递给了我一杯水。

  我忘记了一切,贪婪地伸手想取水。

  他缩手拿回水杯。“承认先知穆罕默德是个骗子,”他说,“否定他说过的一切。”

  是撒旦。我没有回答,我甚至一点也怕他。既然从来不相信绘画等于被他愚弄,我满怀自信地等待着。我梦想着前方的永恒旅程,以及我的未来。

  这时候,刚才看见的光亮天使朝我接近,撒旦消失了。我的一部分脑子明白这位赶跑撒旦的光亮天使是阿兹拉尔,但心中叛逆的一部分则想起《末日之书》中写道,阿兹拉是一位天使,他拥有一千只翅膀,覆盖着东方和西方,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正当我愈来愈感到困惑时,沐浴在光芒中的天使朝我靠近,仿佛想帮助我是的,就如葛萨利在《壮丽瑰宝》中写的那样,他和地说:

  “张开嘴,让你的灵魂得以离去。”

  “除了‘奉真主之名’这一祷文之外,我不会让任何东西离开嘴巴。”我回答他。

  这不过是最后一个借口。我知道自己再也抗拒不了,我的时辰已到。有那么一刹那,我到相当难堪,想到不得不把死状凄惨、丑陋血污的尸体留给我再也见不着的女儿。但我只想离开这个世界,就像抛开一件紧绷的外衣一样。

  我张开嘴,陡然间,就像描绘我们的先知拜访天堂的升天之旅的各种图画中所描绘的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色彩斑斓,一切都淹没于璀璨缤纷之中,好似奢侈地镀上了各种金亮的涂料痛苦的眼泪从我眼中滑落,艰难的最后一口气从肺部和口中溢出一切都沉浸在了神秘的寂静之中。

  现在我能看见自己的灵魂轻轻地脱离了躯体,被捧在阿兹拉尔的手心里。我蜜蜂般大小的灵魂沐浴在光芒之中,因为离开躯体时的颤动,它现在仍像水银般在阿兹拉尔的掌心中微微震动。然而我并不太注意这点,思绪沉浸于我所来到的崭新的陌生世界。

  度的痛苦过后,我的内心充满了平静。死亡并没有像我所害怕的那样给我带来疼痛,相反,我变得舒服了,很快明了此刻的状态将恒久持续,而我活着的时候所感觉到的那种压迫束缚只是暂时的从今以后,都会是这样,百年复百年,直到世界末日。我既没有为此感到沮丧,也没有为此感到高兴。我过去短暂经历过的事件,如今一件接一件,同时展开呈现在了广袤无垠的空间。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同时在发生着,就好像一位爱开玩笑的细密画家在一幅巨大的双页图画中的各个角落里画上了各种互不相关的事物一样。

  30我,谢库瑞

  雪下得极大,雪花偶尔穿透面纱,飘进我的眼中。我小心翼翼地踩过满是烂草、泥巴和断枝的花园,但走上街道后立刻就加快了步伐。我知道你们全都在猜我心里正想些什么。我对黑相信多少?好吧,那我就坦白地跟你们说吧,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你们明白吧,对不对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然而,我确实知道一点 一如往常,我将回到往日的生活步调,忙于一日三餐、孩子们、父亲和其他事情,但不用多久,甚至不需要我多问,我的心会向我悄声透露什么是对,么是错。明天,中午以前,我就会知道我将会嫁给谁。

  有件事,在还没有回到家之前,我就想与你们分享一下。不!别胡思乱想,不是关于黑显露出来的那家伙的大小。如果你感兴趣,这一点我们可以等会儿再谈。我想要说的是黑的这种急性子。我也不是在想他的眼里只有性欲,老实说,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没有多大关系。让我惊讶的是他的愚蠢!也就是说他心里丝毫不曾想过他可以威吓我并迫我就范,可以玩弄我的尊严然后再抛弃我,或者可以做出更为危险的事情。从他纯真的表情中,我也可以看出他是多么地爱我、多么地想要我。可是,经过十二年的等后,他为什么不能照规矩来,再等个十二天?

  你们知道吗?我觉得自己爱上他的无能,以及他那孩子般的忧郁眼神。这一点是在我本该对他生气的时刻却怜悯了他的时候感觉的。“噢,我可怜的孩子,”我心里有一个声音说,“你可以忍受这么多的痛苦,却又是这么的无能。”我心里是那么地想要保护他,甚至可以为他犯下错误,可以将自己交给这个被宠坏了的大男孩。

  一想到我不幸孩子们,我加快了脚步。就在此时,就在难以看清对面之人的大雪和这提前降临的夜幕中,我感觉到一个幽灵般的人影差点撞了上来。我紧紧地低着头,侧身从一旁溜了过去

  一走进庭院大门,我就发现哈莉叶与孩子们还没回来。很好,我及时赶回来了,晚祷的呼唤还没有开始。我爬上楼梯,屋子里弥漫着橘子酱的味道。父亲在他那间幽暗的房里;我的脚快冻僵了。我提着一盏灯,走进房间看见柜子被打开、枕头掉出来、房间里乱七八糟时,猜想肯定是谢夫盖和奥尔罕捣的蛋。屋子里一片寂静,是平时的那种寂静,却似乎又与平时的寂静太一样。我换上家居服,独自坐在黑暗里,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我突然听到了楼下传来的一个声响,在我的正下方,不是来自厨房,而是来自夏天作为绘画工作室的大房间。这么冷的天,难道父亲下去那里了?但我不记得看见那里有油灯的光亮。正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听见石板步道和庭院之间的前门吱一声,接着,讨厌狗群传来凶恶阴险的吠叫,从庭院大门前经过。我开始感到不安了。

  “哈莉叶。”我大叫,“谢夫盖,奥尔罕……”

  我感到身上有点发冷。父亲的炭盆一定还烧着,我应该去和他一起坐着暖暖身子。当我高油灯走向他的房间时,心思已经不在黑身上了,我想着孩子们。

  走过走廊,我考虑着是否该下楼在火炉上烧点水,准备待会儿煮鲻鱼汤。我走进了蓝门的房间,房里一片狼藉。我漫不经心地正在想:“我父亲都做了什么呀?”

  然后我看到他躺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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