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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陈汤_史杰鹏【完结】(31)

  张勃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来我家,实在非常难得。今天要陪我痛饮,才能放你。”说着他吩咐身边的家仆道:“赶快摆酒上来,我要和萭子夏痛饮。”

  家仆迟疑道:“君侯不是说自从去秋以来,饮酒之后就觉腹痛胸懑吗?为此君侯都戒酒三个月了,今天我看还是不要开戒了罢?”

  我听家仆这么说,也赶忙劝道:“原来君侯已经戒酒,还是保养玉体要紧,等身体康复,章一定献上家藏陈酿,为君侯祝寿。”

  张勃尴尬地说:“今天高兴,就让我尽兴一回。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吗?”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竹简。

  “不知道,望君侯和章同乐。”我略微有些失望,我开始以为张勃是为了我的拜访而欣喜,毕竟我从没有来过张勃的府第,即使是他屡次到我家去,我都没有按照应有的礼节回拜,理由就是我要保持不谒王侯的虚名。张勃应该对我的第一次来访感到欣喜的,可现在……

  “实话说吧,我终于为陈汤办成了一件事。”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好像如释重负。

  陈汤,又是陈汤。看来在张勃眼里,陈汤的确非常重要。我以前不知道陈汤救他的细节,直到我听吕仲描述之后,才发现陈汤轻浮性格下面的坚忍,他宁愿丢掉自己的两根手指去为将来下注,要是换了我,我可能做不到。还好,陈汤这次的赌博赢了,他碰到了这么善良的一位列侯。

  “哦,什么事?”我问道,“其实上次陈子公当上太官尚食丞,君侯就算出了大力了。”

  张勃摇了摇头:“不然。上次主要是子公自己的才能,如果他不能在十天内记熟几种药典,谁又能帮得了他?但是这次,我总算可以独揽功劳了。”

  看他那么得意,我知道,如果不让他把这份得意发泄出来,他的病情没准会加重。于是我恭敬地说:“愿闻其详。”当然,我也的确对陈汤的事感兴趣,不是因为他本人惹我感兴趣,而是最近一年来,我身边的人都鬼使神差地和他有或多或少的瓜葛,尤其是突然冒出来的吕仲。我简直不好意思用“巧合”两个字来搪塞。

  张勃仰起头,感叹地说:“是这样的,今上即位才四个多月,三个月前,他下了一道诏书,要列侯们为大汉朝廷举荐人才,我赶忙把陈汤举荐上去,希望能把陈汤选拔为‘秀才’,今天刚接到文书,我的奏章被批复了。你看看,今上还嘉奖我呢。”

  他的家仆会意地把他几案上的那编竹简递给我,我看到奏书的末尾果然有今上的御笔朱批:“君心在朝廷,朕胡不喜?所荐山阳陈汤,可应秀才,俟太常试毕,即可列为郎选。”

  “列为郎选”,说明陈汤从此可以升为郎官,郎官中最高的中郎和议郎,秩级为六百石,如果现在仅仅秩级为二百石太官尚食丞的陈汤能选拔为郎官,显然就是大大的升迁。更重要的是,当郎官是晋升更高职位的阶梯,多少列侯子弟都是从郎官出身,最后当上太守九卿的。怪不得张勃这么高兴。

  “唉,子公真是命好,有君侯这样的好人关照他。”我奉承道。

  这时侯府中的侍者已经将酒食摆了上来,张侯道:“来,我们边饮边谈。子公在宫中侍奉皇帝,不能随便出来,否则今天就叫人把他唤过来了。怎么样,你们也有很长时间不见了罢?”

  我道:“去年还见过几次,新春以来,一直没有他的音信,想是宫中事繁,没有闲暇出来罢。”

  张勃点点头:“也许。”

  我们正说着话,感觉斜照进厅堂的日头渐渐溜走了,时辰已经近了日中时分。忽然家仆又趋上堂来,在张勃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张勃带笑的灰暗脸上突然变动颜色,他伸手在自己的左颅拍了一下,道:“唉,我真是老糊涂了。”

  他看着我,解释道:“前段时间左冯翊王翁季约我今天去他家饮宴,说是庆祝他孙子的周岁,我近几天身体有点小恙,加上一直忙于子公的事,竟然把这事忘了。现在他派了儿子来迎接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他又对着家丞说:“你先去把王府君的公子请进来,我当面跟他请罪。”

  家仆点点头,躬身下堂而去。

  在等待的间隙,张勃道:“这位左冯翊王公,曾是子公的父母官,当过山阳郡瑕丘县的县长,因为积劳升迁,除为右扶风。说来也巧,前年我去关东游历,在途中正好碰到他来关中上任。”

  我口中应合道:“哦,由小县县长一下子升任右扶风,此乃超迁,这位王公一定有什么过人的才干罢。”

  张勃的脸色突然有些古怪,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位王公在右扶风任上,据说去年的考绩还不错,现在已经岁满,转为真任了。”

  我正想说什么,这时家仆已经带着一位青年人走上了堂来。

  我一见到这位青年,就感觉有点面熟,该不是在哪见过罢?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中等个头,脸色还比较白皙,但是下巴很古怪。张勃是南向坐的,我东向坐,他伏地向张侯施礼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他的脸部侧影,下颌骨陡然凸出一块,使得他的嘴巴上面毫无遮挡,真让人怀疑如果碰上雨天,他嘴里会不会积满行潦。他郑重地对张侯行了拜手礼,说:“君侯,家父今,天早晨,鸡鸣时,就起来了。吩咐侍,者准,备酒食,恭候,君侯大,驾。”

  他艰难地说完这番话,咽了一口唾沫。我脑中突然雪亮,这个人不就是吕仲跟我提过的那位井研亭碰到的结巴吗?原来他父亲就是左冯翊王翁季,而王翁季竟然和张侯是在井研亭认识的,难怪刚才张侯提到他们时有点闪烁其辞。

  张侯这会捂着右腹,皱眉道:“实在抱歉,近来贱体有恙,一般不大出门,竟然忘了此事,死罪死罪。如果肯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们现在立刻驾车出发如何。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位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柳市萭子夏,希望能允许我和他一起去。”

  结巴马上道:“君侯,不要客,气,玉,体不安,想来是,思虑郁积,出去,走走,会好的。”他又转脸向着我,深深一揖,道:“柳市,萭子夏,大名,如雷贯,耳,希望能,屈尊,同去。”

  本来我有点不悦,张侯竟然擅自作主,要带我去王翁季家,但看到面前这位憨厚的结巴如此诚恳,心里也就释然了。何况,刚才的发现让我生起了好奇之心,他父亲,那位王翁季显然就是在井研亭被吓得要死的大官了,我得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尤其是这位结巴的妻子,竟然让吕仲那么馋涎欲滴,我尤其想见一见,虽然不一定碰巧见得到。

  王翁季家也在夕阴街,离张侯的家并不是很远,马车一阵疾驰,很快就到了。这个宅子,比张侯可差得远了,世家究竟是世家,像王翁季这样靠着积劳勉强当上中二千石的人,要赶上张侯家的派头,起码还得往下传好几代。可是如果王翁季就只有那么一个结巴儿子的话,恐怕传下去的希望实在很小。我看着他憨厚的面孔,不禁为他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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