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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佛之宴:撤宴_[日]京极夏彦【完结】(40)

  至于没有在看书的时候,这个怪人都在做些什么呢?说起来令人吃惊,他是个弥宜。据说中禅寺家代代都是后面的神社的宫守,他代替宗派不同的父亲,继承祖父的职位,但鸟口未曾见过他神主的打扮。

  旧书店兼神主,无论怎么放宽标准来看,都不可能赚得了钱。然而中禅寺也没有半点做生意的意思。

  但他却有个极贤慧的夫人。

  这一点实在教鸟口无法理解。

  中禅寺表情凶恶,嘴巴恶毒,实在算不上是好好先生的类型。的确,他那有些过瘦的身形和古典的外貌,睁只眼闭只眼来看,也不能说不英俊;而且他能言善道,甚至饶舌过头,所以应该也不是不受欢迎,但鸟口还是无法信服。他怎么样都无法想象中禅寺谈情说爱的样子。不管怎么想,京极堂店主的嘴巴都不可能吐出那种娘娘腔的话来。

  鸟口再一次往里窥看。

  他扶住玻璃门,然后犹豫了。

  不是不方便进去,而是他想起了初次拜访京极堂的日子。

  那是个燠热的日子。

  鸟口守彦在去年夏天过后与中禅寺秋彦相识。那时鸟口因缘际会涉入某猎奇事件的调查。

  鸟口的职业是所谓的事件记者。

  这是好听的说法,但鸟口参与编辑的杂志,是只能够不定期发行的粗劣出版品——亦即俗称的糟粕杂志;不仅如此,里面刊登的报导全都是犯罪题材,而且猎奇犯罪的比重高得异常。因此鸟口虽然是一般平民,却经常得涉入这类阴惨的事件中。

  但是,去年的事件很特别。

  由于涉入那个事件,鸟口经历了深刻的体验,几乎颠覆了过去的人生观。

  那宗猎奇事件就是去年夏天到秋天震惊社会、恶名昭彰的「武藏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

  这宗连续猎奇杀人事件后来被评为史上最惨绝人寰的案子,就如同它的恶名,彷佛是一种传染病,感染了所有接触到它的人,一边在牵涉其中的人心中注入黑暗,一边不断地扩散开来。鸟口在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事件,心中的盒子因而被撬开,窥见了黑暗的、无底的深渊。笼罩事件的黑暗,不允许事件记者鸟口置身事外,只是做一个单纯的旁观者。

  鸟口追查着复杂奇妙的事件,在这当中,他透过朋友作家关口,认识了这个怪人古书商。这宗棘手的事件几乎有如恶魔一般,毫无解决的迹象;而使它闭幕的既不是刑警也不是侦探,而是这个古书商——中禅寺秋彦。

  鸟口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

  然后……今年春天——鸟口再次被卷入棘手而且奇妙的事件。

  鸟口误闯受到超越人智的不文律所支配的异界,被囚禁在无法逃脱的牢槛里,他挣扎、抵抗,最后还受了伤。将那件教人一筹莫展的诡异事件——「箱根山连续僧侣杀害事件」导向终结的,也是中禅寺。

  这只是……短短数个月前的事。

  两个事件都令鸟口生涯难忘的事件。

  ——是因为如此吗?

  或许在那样特殊的状况下几次共同行动,鸟口有种错觉,彷佛他与中禅寺相处了相当长的时光。尽管他们没认识多久,然而每次一见到中禅寺那张不高兴的脸,鸟口不知为何就感到放心。虽然认识还不满一年,鸟口却怎么样都不觉得他们的交情只有如此。鸟口实在无法想像他们短短一年前还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或许是一起历经凄惨事件始末、这种日常难得的体验所造成的错觉。那么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可能接近战友,是共享非日常记忆的人拥有的一种连带感情。不过一切只是鸟口单方面这么感觉,至于中禅寺怎么想,鸟口无从得知。

  鸟口仍然不是很了解中禅寺。冷静想想,中禅寺这个人算是难应付的类型吧。

  鸟口也觉得中禅寺是自己这种货色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的家伙。而且中禅寺也决非能草率应付的人。但鸟口仍然不知好歹地动辄拜访中禅寺。拜访的理由总是形形色色,不过更重要的是,鸟口也觉得自己是为了寻求那种不可思议的连带感才来到这里的。

  鸟口平整呼吸,打开玻璃门。

  店主人连头也不抬。

  看来他正耽溺于读书中而没有发现,但,怎么可能。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而是连看都不必看就识破进来的是不是客人了。

  他很敏锐。

  总是如此。然而鸟口却有些困惑了。

  「师傅……」

  最近鸟口都这么称呼中禅寺。

  鸟口边叫着,边横着身体,穿过被书墙包夹的狭窄通道。古书独特的霉味、墨水味及灰尘混合的气味掠过鼻腔。脚下及前后左右都是书山,接着他跨过绑起来的杂志。

  「师傅,呃……」

  「我不记得我收过徒弟。」

  中禅寺头也不抬地说。

  鸟口总觉得手足无措,什么也没说,拉过柜台旁边的椅子坐下。

  「可以打扰一下吗?」

  「如果我说不行,你会回去吗?」

  冷淡到了极点。

  「师傅还是老样子,好冷漠唷。理我一下有什么关系嘛?看这样子也没有客人,师傅一定正闲着吧?」

  店主人怫然作色。尽管怫然,却仍然看也不看鸟口。或者说,虽然他与鸟口说话了,但现在他的眼中连鸟口的鸟字都没有。他的眼睛正顽固地紧追着铅字。

  京极堂说了:

  「你看到我这样子还不明白吗?我一点都不闲好吗?」

  我总是忙得很——店主人作结说。

  鸟口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边说着「看起来不像呀」,边环顾店内。

  一如往常。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书变多了。一定是生意不好吧。书卖不掉。

  「生意不好呢。」

  「要你多管闲事。」

  京极堂说道,总算斜眼望向鸟口,逞强似地说:「珍贵的藏书岂能那么轻易卖人?」然后他终于抬起头。

  「我并不是喜欢才读这种书的。我和朋友说好要为他调查麻烦的东西,才会读这种不想读的书。可是每次好不容易进入佳境,不是你就是木场和关口之流的出现,拿些有的没的事来妨碍我。我和人家一月四日就说好了,今天都已经五月二十九日了,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鸟口苦笑。天底下只有这个人,不可能有任何不想读的书。而且就算没人拜托,他也总在看书。不管是约定还是调查,只要有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读书,他肯定会读得更卖力。

  鸟口这么说,中禅寺便露出极不愉快的表情。接着他端正坐姿,用说教般的口吻,针对义务感与幸福感的关系和人类自由意志的问题,讽刺加指桑骂槐地滔滔不绝起来。

  这样一来……鸟口别说是回嘴,连应和都插不了口。听众只能毕恭毕敬,嘴巴半开地拜听他的高论。不管训示有多么地令人感激、理论有多么地深奥,鸟口至多也只能在中禅寺说完的时候,「唔嘿」一声而已。

  中禅寺就是如此饶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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