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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器徒然袋—雨_[日]京极夏彦【完结】(3)

  同时,还有些失望。

  我之所以特地向公司请假。不远千里地来到千叶,拜访平素并不那么熟稔的大河内,是有一番深刻内情的。我绝不是来找他进行这番脱线的侦探问答。

  ——没错。

  我和大河内是大约三年前,在东北一处温泉疗养区认识的。

  只有老人与病人的乡间温泉区的萧瑟景色中,大河内一个人显得格外突出。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是随同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进驻军将校过来视察的,当时大河内担任进驻军的口译之职。

  至于我,当时正陷入人生的谷底。

  在那不久之前……

  我从事电气配线施工业,在工作中从高楼屋顶摔落,严重地摔伤了腰。

  伤虽然好了,却留下了后遗症。医生宣告我再也无法在高处进行精密作业,我身为配线工的生命算是就此终结。所以虽然表面上宣称是为了疗养而长期逗留,但我也确实是处于半自暴自弃的状态。

  我泡在温泉里,满脑子只想着自己即将成为社会边缘人。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投入别的行业。

  虽然不到想寻短的地步,但也是过一天算一天的状态。我热爱我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我还年轻。虽然是才短短三年前的事,但当时的我,脑中的想法真是比现在青涩太多了。

  就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大河内。

  我不记得是什么契机了,我在不知不觉间向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遭遇。

  听我全部说完后,大河内提起他在旧制高校时代也曾经从校舍屋顶跳下来过。他解释说那是某种抗议行动,但我记得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

  我想我当时应该是一脸错愕。

  大河内对着这样的我,口齿不清地谈起深奥的哲学话题。我完全听不懂那些名字诡异的人抱持着什么样的思想,但我荒芜的内心一点一滴地被滋润了。

  应该只是心理作用,但我开始觉得前景有了一些希望。

  大河内不到一星期就离开温泉区了,临走前我请他告诉我连络方式。如今回想,我实在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做,但当时的我应该是透过与大河内这种飘逸不俗的人交谈,找到了某些救赎

  后来——

  我们几度鱼雁往返,见过几次。我对今后的去向犹豫不决,只想找个人商量。

  结果我决定从配线工转职到制图工。

  因此我必须学习必要的知识,幸而老板盛情相助,我得以不必离开原来的职场。老板允许我留下,一面打杂,一面学习,直到能够独当一面。

  所以就算称他是恩人太夸张,但说是多亏了大河内,我才能重返社会也无妨吧。因为我能够打起精神重新出发,大多都要归功于与他结识的那段经验。

  现在的大河内辞掉了口译工作,余暇时经营家里的板金工厂,同时慢慢地翻译哲学书籍。我们一年以上没有见面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薄情,若非发生了那种事,或许我根本不会想起大河内。

  那种事……

  真的只能说是那种事,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那事可恶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教人愤恨得无处发泄。

  ——那是……

  五个月前,刚进入二月的时候,我接到外甥女早苗自杀未遂的消息。

  早苗是我大姐的女儿。说是姐姐,但大姐跟么儿的我相差了十五岁之多,我对她完全没有姐弟的感觉。要论兄弟姐妹的话,我因为没有弟妹,对于外甥女早苗,反而是以哥哥的态度和她相处。对我来说,比起大姐,外甥女早苗的年纪跟我近多。

  所以我们从小就经常玩在一块儿。

  长大以后,虽然已经不会厮混在一起了,但母亲还在世时,亲戚经常聚集在老家,所以一年可以见上好几回。八年前母亲过世后,我与大姐家不再那么频繁往来,疏远了一阵子。而在去年春天,我听说早苗被一个大户人家雇去当丫鬟。用现代的说法,就是包吃住的女佣吧。我听到这件事时,还悠哉地想,那孩子也大了,难怪我觉得自己老了。

  所以从亲戚那里听到早苗自杀的消息时,我真是错愕极了。

  早苗是个瘦巴巴的小丫头。

  她怎么可能寻短……?

  可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也有可能是更早以前的——只是我记忆中的早苗罢了。

  早苗小我五岁,那么她今年应该十八了。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年纪嫁人都不奇怪了。

  我撇下一切,先赶过去再说。

  早苗睡着了。

  她似乎上吊未遂,幸亏绳子断了,而且急救得早,保住了一命。但仔细一看,她的脖子上留着鲜红色的痕迹,教人不忍卒睹——或者该说,看起来实在太骇人了。

  我这才听到详情。

  姐夫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早苗在去年秋天,被帮佣人家的少爷和他的狐群狗党暴力伤害。说是暴力,也不是什么拳打脚踢。不,我想应该也挨揍了,但说白了,就是遭到了性侵害。

  早苗被人强奸了——而且应该是轮奸。

  我大受打击。

  因为就像我前面所说的,对我来说,早苗还只是个瘦巴巴的天真幼童。

  我内心大概把早苗视为不可能——不,不能够成为性对象的人。虽然这也是因为早苗与我有血缘关系,总之我如此认定,毫不怀疑。

  然而这样的早苗,却被狼心狗肺的歹徒集体凌辱了。

  我悲伤极了。

  比起对歹徒的愤怒,当时的我更感到一股无处排遣的空虚。我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把它当成一场意外,忘了它吧——我只想得到这种陈腔烂调,但又觉得与其说出这种话,倒不如什么都不要说。

  我清楚地记得,我一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怒意油然而生。

  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吗?——不,绝对办不到!

  我如此大力主张,结果姐夫无力地摇了摇头。

  大姐和姐夫当然都怒不可遏,早已去找对方抗议、谈判了许多次。

  仔细想想,用不着我来插嘴,掌上明珠遭人蹂躏,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会忍气吞声的。

  然而大姐和姐夫每次前去,对方都没有半点好脸色,总是冷冰冰地把他们撵出大门。

  若是紧咬不放,对方就塞几个钱打发。他们不是说赔礼,反而说是施舍。这样几次下来,竟变成大姐夫妇是去勒索金钱似的。

  明明是被害人的家属,却被当成贪得无厌的恐吓者。

  这真是事与愿违。

  他们想要的不是什么赔偿金。

  他们要的是有诚意的道歉。

  大姐夫妇说他们逼不得已,找来代理人要求赔罪。

  但是下手的人——据说是什么高官的儿子和他的狐群狗党——不仅没有谢罪,反而勃然大怒。

  对方竟然主张那完全是两情相悦的行为——也就是和奸。

  将淫荡的女儿送入别人家庭,搅乱雇主家中风纪,甚至还像这样血口喷人,恐吓勒索。得寸进度也该有个限度,惦惦自己有几两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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