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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笑伊右卫门_[日]京极夏彦【完结】(163)

  京极堂摊开双手。

  「昂允先生都在这座聚集了妄想的巴比伦图书馆当中,靠着独学习得。对他来说,这里的记录就是世界的记忆……」

  「可是……请等一下。」

  楢木以微妙的角度伸出手来。

  「虽……虽然是很荒唐无稽,不过这并没有超越我们的理解范畴。事实上,如果不是大到这种地步的误谬,我想每个人都有一两个吧。我也有好几个。直到二十岁以前,我一直以为睡觉时要把双手摆在胸口上才是正确的。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是这样。」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中泽哑着声音叫道,「这可是关乎生死的问题……不,这根本是生死问题啊!这种事……我无法相信。不,我不相信。这种事就算不学也知道。不,就算接触的人很少,也一定有人教的!」

  「要怎么教?」

  「什么怎么教……」

  「把动物带来,在眼前杀给他看吗?这是活着,然后这是死掉——像这样做实验是吗?在年幼的孩子面前。」

  「就算不那样做……」

  「要是不那样做,其实是不会了解的……外头的世界充满了繁多的资讯,人在成长过程中,即使不愿意,也会见到、听到许多事。会觉得厌恶,会遭遇悲伤,会受伤,也会伤害别人,会嫉妒、愤怒、哭泣。这些经验……这个人完全没有。」京极堂说。

  没错。果然是这样吗?

  伯爵……大概无法理解众人在谈论些什么。他看起来非常地、极度地讶异。这个善辩的黑色咒师……接下来……

  「没有被教导任何身为一个人应该要知道的事,没有经验过身为一个人应该要经验的事,连做为生物应该要知道的事……伯爵都懵懂无知。我刚才问过栗林女士了。听说伯爵两岁出院以后,在这座馆当中,二十年来几乎连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就这样长大成人。伯爵的范本,从头到尾都只有父亲由良行房博士一个人而已。对吧,山形先生?」

  山形他……

  山形以不像个管家的姿势站着。他的双膝弯曲,双手下垂,歪着脖子。

  然后山形……似乎正在流泪。几乎崩坏的管家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点头,然后摇头。

  「小……小的……」

  怎么会——山形说着,垂下头去。

  「你只是忠实地,同时诚心诚意地服侍着主人。你没有任何过错。」

  「不,可是……」

  「对你而言,伯爵就像你的亲生孩子一样。可是……遗憾的是,伯爵并未被这么教导。」

  「被这么教导……?」

  「伯爵……首先被彻底地教导了儒学。然后他学习德语、法语、数学及逻辑学。三个教师都是伯爵的祖父公笃卿的弟子。伯爵被彻底地植入儒学式的思考,长大成人。然后……」

  京极以背凝视着伯爵。

  「父与子在儒教上……是绝对无可取代的特别关系。在家族中,家长的权限是绝对的。然后……遗憾的是,你并不是家族。」

  京极堂极为悲哀地说。

  山形注视着不知何处,悄声答道,「是的。」

  「呃,请问……」

  楢木看不下去似地出声说:

  「可是……中禅寺先生,呃……例如:《论语》不是也有写到人死的事吗?像是……孔子的爱徒颜渊过世的时候,孔子不是很悲伤吗?而且这里有这么多的书,我实在不认为数量这么庞大的藏书里,没有任何一本提到死亡。而且伯爵的父亲是博物学者吧?那在现在来说……不就是生物学吗?」

  「书里当然提到很多。」中禅寺说,「颜渊死,子哭之恸——请把死替换为不存在来想。这其中有矛盾吗?」

  颜渊不存在了。

  孔子为此恸哭。

  没有矛盾。

  ——没错,

  哪里都没有提到死亡。

  就像没有人会特地针对死亡说明,没有任何一本书会特别述说死亡。

  「大部分的文章,即使把死替换为非存在,也完全可以成立。不仅如此,过世、不在了、驾崩——关于死亡,我们大量使用比喻,而这些词汇即使替换为不复存在,也不会变得不自然。生物学和博物学的书籍也是一样。没有任何一本书会针对动物的死亡,叙述死是怎样一回事。说起来,如果有人开门见山地问你死是怎么一回事,你会怎么回答?」

  京极堂望向中泽。

  「这……呃,死……死就是死,没有其他说法……了吧?」

  我想……是没有的,

  结果死就是死。

  「没错……就像我刚才反覆说明的,对于死,我们没有任何可以确实说明的事。因为我们不知道死,顶多只能说出灵魂脱离肉体这种骗小孩的说词而已。伯爵非常贤明。他……非常明白这类言论只是一种方便、谎言。」

  没错,这些说法……

  是为了说明非存在、无法说明的不可知领域而想出来的权宜说词,伯爵非常清楚这一点。

  然后……

  细节完全吻合了。

  「有人说死是心跳停止,有人说死是失去意识,有人说死是再也不会动——但是这些,每一个都不是正确的死。如果说明死是生命活动停止……那么首先就得探究何谓生命。」

  「这个问题更难哪。」伊庭说道,拉过椅子坐下,「我就没办法回答。」

  「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不管怎么样,就像关口所指出的,问题在于……尸体。」

  京极堂的脸微微转向棺木。

  「伯爵无法理解尸体这个东西。」

  「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秋岛沉思着。

  这并不难吧。存在的东西全都活着。死掉的东西不存在,所以尸体……也是活着的。

  「死人、尸体、尸、遗体——我想最让伯爵烦恼的,应该是这些尽管冠有代表死的字眼,却记述得宛如存在的词汇。我想他应该把这些词汇解释为隐喻,或是一种修词、一种譬喻。」

  「可是中禅寺先生……」

  楢木发言。他看起来很拚命——拚命地努力否定。

  「儒学的……还是儒教?我不太清楚,不过刚才的话里,应该也有提到仪式。呃……关于葬礼等仪式的做法,里面应该也会提到尸体,就算没有直接写尸体,像是棺木……」

  「的确是有,伯爵当然也读了。可是……假设以朱子所写的《家礼》为例,这也完全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

  「是的。遗体……会被藏起来。首先用白布包覆,不久后纳入棺木,就这样放进墓里。现实的葬礼姑且不论,但是如果以文字来表现……遗体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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