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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笑伊右卫门_[日]京极夏彦【完结】(51)

  「没、没关系。」

  我比管家更慌张数十倍,视线到处游移地说。

  「没关系……意思是?」

  「让、让他睡在这里就行了。呃,你的话……」

  结果还是由我来听吗?

  我瞟了榎木津一眼。

  「他、他的身体还……」

  这是我刚才也说过的话。

  「榎木津先生还是相当不舒服吗?」管家说,「胤笃先生,是不是该请个医生呢?」

  「医生?这里的医生根本是庸医,不行、不行。就算是老交情了,我还是得说他跟巫医没什么两样,干脆叫兽医还差不多。要叫由我来叫。我会吩咐公滋去连络,你别插手。呃……」

  老人再次望向我。

  他的视线勒紧了我。他的眼神说着,「我得跟这种人说话吗?」和之前哈腰搓手的态度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你是……」

  「我叫关口。」我答道。

  「关口啊。关口先生,榎木津先生是……」

  「呃,那个……」

  他只是在睡觉而已——我不能这么说,也不能说榎木津说他只要闭着眼睛就会想睡。至于他的视力一衰退,就会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就算看不见也会闭着眼睛,这种话就算撕裂我的嘴巴也不能说。

  「不要紧。」我答道。

  「哪里不要紧了?」

  「没问题的。呃,就是说,那个……榎木津是以这种状态聆听对话,然后进行侦探工作的,呃……」

  「以这种状态?」

  「对不起。」我道歉。

  我根本没有必要道歉,完全没有。可是就算是客人,戴着墨镜接见人家,接见中又大摇大摆地挺着身体睡在沙发上,身为这种大混帐的同伴,我的脑中除了谢罪以外,真是想不出其他话来了。

  「哦?」

  胤笃老人讶异地看着榎木津,然后打量着我。我的冷汗直淌,我不喜欢被别人看。尽管不喜欢,却总是会陷入这种状况。

  老人哼了一口气,一刹那转变成一副讪笑的表情。

  「你……叫关口是吗?关口先生,你跟榎木津先生是什么关系?」

  「呃……这……」

  我很想回答「孽缘」。

  不,根本就是孽缘。仔细想想,现在的我和他之间,一点关连也没有。

  「我们是同窗。」我答道。我才刚回答,老人就反问,「帝大的?」我夸张地否定。

  「是旧制高校的……我,呃……」

  没有他那么优秀——我这么补充,补充之后,我厌倦万分地瞪了榎木津的膝头一眼。这哪里优秀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榎木津确实十分优秀。而悲哀的是,当时的我事实上既无能又愚钝。胤笃老人再一次哼了一声。

  「嗳,听昂允说,你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社会上的信用哪。那,说是同窗,你也不是前华族罗?」

  「我……是平民。呃……」

  「好吧。」老人大声说道,深深刻画在额头上的皱纹伸展开来,相反地眉间挤出了一团皱纹,「我就姑且信任你吧。这个样子,对榎木津先生真的不失礼吗?」

  「这……我想是不要紧的。」

  虽然以其他意义来说,问题堆积如山。

  但我觉得若论失礼,失礼的也是榎木津才对。

  「喂,山形。」

  老人吩咐杵在一旁的管家退下。

  「你啊,去交代公滋暂时不用过来,叫奉赞会也等着。」

  「遵命。」管家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和女佣一起退出,瞬间老人的表情变得鄙俗。然后他垂下白色的眉毛,一脸不悦地观察榎木津。

  「他……睡着了吗?」

  「嗯……」

  「华族都是这样的吗?大概吧。」老人自言自语地说。接着他伸长皮肤松弛的脖子,斜眼瞪了孔雀一眼。

  「呃……」

  「哦,我不是什么华族,我不是伯爵家的人。」

  我并没有问这种事。

  我的全副心神都放在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所以出声也不是为了发问,那只是没头没脑的一声。我满脑子只想让对话持续下去,好快点解脱。说起来,我光是自己的事就应付不来了,不可能对老人的境遇有任何兴趣。

  可是胤笃老人却一副「你想听的话就告诉你好了」的态度,接了下去:

  「我家是分家。爵位是颁给一个家庭的。很多人都弄错意思,华族指的是同一个户籍里的所有人。不管是父母还是兄弟,只要离开那个户籍,就不是华族了。」

  「哦……」

  「然后,爵位是赐给那个家庭的称号。只要有华族身分的家庭,那一家的男性户长便可以自称男爵或侯爵。」

  「哦……」

  我根本没办法打岔。

  「公家诸候成为华族,是明治二年(一八六九)的事,而我在明治六年出生,是由良公房的第五子,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是华族。但是家父的弟弟公胤没有孩子,而家父公房却有五个孩子,而且全都是男的,于是就在身为嫡男的公笃——他是我的长兄,也是昂允的祖父——就在他生下嫡子的时候,我被送出去当养子了。」

  明治九年,当时我才三岁——老人说。

  我无法想像老人三岁时的模样,那是过去的事了,但那究竟是几年以前的事了?我一时无法掌握过去的时间量。

  「我是继室生的孩子,和家兄差了十九岁之多,和舍侄行房年纪还比较近。其实就在那八年之后,叙爵开始了。爵位就像我刚才说的,是由户长继承。家父死了就是家兄,家兄死了,他的儿子行房就是伯爵。行房天生注定就是要当上伯爵。」

  当然他的儿子昂允也是——老人有些憎恨地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一切都是我的主观。

  「但是我非但不是伯爵,连华族也不是。如果我一直是由良公房的第五子,由良公笃的么弟,勉强还能是伯爵家的一员……不过也只是伯爵的弟弟罢了。就是这样,家兄和舍侄还有舍侄的儿子昂允都是伯爵,但我只是他们的亲戚,只是个无爵无位的由良。」

  「无爵无位的……」

  「无、爵、无、位。」老人重复道,「嗳,这也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爵位这种东西又不能卖钱,也不能拿来当饭吃。现在根本没人稀罕了,但是在当时,可是每个人都抢着要哪。像我的养父公胤,成天都在抱怨个没完。」

  你懂吗?——老人拿起靠在沙发上的手杖。

  「不懂。」我答道。

  我不是不懂人们想要爵位的心情,而是血缘关系太复杂,再加上名字相似,我完全无法把握他们的关系。我放弃理解,想起前几天横沟老师告诉我的话。的确,复杂的血缘关系似乎会产生故事。

  「唠叨都唠叨死人了。」老人说,「什么武家公家,满脑子只重体面。他就是不明白饿着肚子,就算别上一堆勋章,也只会平白重死自己。事实上,也有一堆人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逞强话,什么我们家以门第来说也算是侯爵、那家是子爵的话,我家也是子爵。但是定出叙爵内规的人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不平之鸣,所以叙爵内规这个制度的规定非常机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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