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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人皮_李西闽【完结】(3)

  那是个星期天的黄昏。

  母亲把他带到了河边。

  河水在夕阳下缓缓地流动,发出沉闷而浑厚的声音。河边的水柳丛中,有清脆的鸟鸣传来。整个河滩上苍凉辽阔,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

  母亲说,我们捉迷藏吧。

  他点了点头,眼中跳跃着些许火星。

  母亲说,你把眼睛捂上,不许偷看,我说藏好了,你再来找我。

  他还是点了点头,双手紧紧地捂住了眼睛。

  母亲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他看不到母亲离开的模样。

  良久,听不到母亲说藏好了的声音。他可以感觉到夕阳沉落西山。终于按捺不住,他把双手放下来。夜风吹过,水柳瑟瑟作响。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他感觉到了不妙,他是个内心敏感的人。

  他朝着母亲脚步声离去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都觉得离母亲远一点。

  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穿过水柳丛的过程中,他左顾右盼,希望在某个角落闻到母亲的气息,或者发现她的蛛丝马迹。

  最后,他来到了河边。

  他站在青草凄凄的河岸,此时,西天晚霞渐渐熄灭,河水慢慢地变黑,他面前的深潭愈发深不可测。他重新折回水柳丛中,像条猎狗,东嗅嗅西闻闻,企图搜寻到母亲的气味。天黑了,鸟也停止了鸣叫,野河滩沉入寂静。

  他没有找到母亲。

  他摸索着又来到了河岸。

  他坐在河岸的草丛中,等待母亲出现。

  他没有等到母亲,就倒在草丛中睡着了。

  一条蛇从水柳丛中游出来,蛇在草叶间游动的声音细微而柔滑。蛇在他身体面前停住了,蛇头在黑暗之中抬起来,吐着湿漉漉的毒信子,也许它被他呼吸的声音惊动。过了会,蛇发现没有危险,就从他身上爬过去,溜入河水中,朝黑暗的对岸泅渡。

  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挣扎。

  他站起来,眼中的景致呈死灰色,天空、河水、水柳、草地、远处的田野和小镇……一片死灰。他没有考虑世界的变化,只是寻声而去。

  他来到不远处河边沙滩。

  一具赤裸的尸体横陈在沙滩上。

  那是一具女尸,面目模糊。皮肤已经开始腐烂,许多苍蝇叮在上面。奇怪的是,腐尸还在抽搐,扭动。无论腐尸怎么动,那些苍蝇还是死死地叮在上面,仿佛在享受盛宴。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思维有些错乱。

  母亲此时在哪里?

  不一会,腐尸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阵剧烈的抽搐后,乳房、肚子、四肢、脸——裂开了缝,从那缝中长出了绿色的植物。腐尸上长出的植物,突然开出鲜艳的花朵,异香弥漫。他分辨不清那是什么花。绿色植物以及花朵和死灰色的一切产生了强烈反差,像强光照亮黑暗。

  他浑身瑟瑟发抖。

  他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个露水味浓郁的清晨,他的确站在沙滩上,离夜里睡觉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世界恢复了原有的色彩,蓝的天、绿的树和青草、清澈河水……鸟儿也在鸹噪,风飘来荡去,大地苏醒。

  沙滩上那具腐尸消失了。

  他十分惊骇。

  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看到母亲躺在浅滩上,一动不动。

  他喊了声:“妈——”

  走近前,母亲惨白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母亲死了。母亲淹死了。她的肚子鼓胀,嘴角还在往外面渗水。也许是昨天黄昏,她落入了上面的深潭,淹死后浮出水面,被水流冲到了浅滩上。他颓然地坐在浅水里,愣愣地凝视着母亲。过了好大一会,眼泪才从眼角滚落。他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浑身战栗。也没有站起来离开,只是默默地守着母亲。

  悲恸中,他突然有个怪异的想法,母亲的尸体上会不会长出植物,会不会开出花朵?

  母亲死后,父亲显得若无其事。

  埋掉母亲的那天晚上,父亲照常去了寡妇家。

  他独自坐在门槛上,一直到深夜。

  夜归的邻居发现了黑暗中的他。手电照在他脸上,邻居问:“深更半夜,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冷冷地说:“等我妈回家。”

  邻居说:“你妈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还是冷冷地说:“就是死了,她也会回来的。你看,我妈来了,就站在你身后。”

  邻居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不再理他,回家去了。

  后来,他经常夜深人静时,在小镇的街巷游荡。有人碰见他,问他在干什么。他会很冷静地告诉对方,他在捉迷藏。对方问他和谁捉迷藏。他说和他母亲捉迷藏。同样,那人赶紧逃离。

  父亲在母亲死后不久,娶了寡妇。

  父亲和寡妇结婚的那天,他独自一人在河边的水柳丛中窜来窜去。深夜,他才回到家里。他站在父亲房门外,听到里面传出怪诞的声响,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怨恨之光。

  天还没亮,父亲就去杀猪了。

  天亮后,寡妇在房间里传来尖叫。

  寡妇醒来后,发现被窝里有只血淋淋的被剥掉皮的兔子,兔子皮盖在她身上。兔子是她带到他们家里来的,带来一窝兔子。她惊叫时,听到房门外有人在笑。打开门,她看到他笑得扭曲的脸。她一把推开他,朝门外奔去。

  那天中午,放学回家,他一进家门,就被父亲一脚踢倒。父亲把他剥光了,吊在梁上,用竹片抽打。每抽打一下,他就喊一声“妈”,最后疼痛得喊都喊不出来了,就咬着牙,流着泪,仇恨地盯着站在一旁冷笑的寡妇。

  父亲打累了,才把他放下来。

  他像一条死狗,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父亲和寡妇在厅堂里喝酒吃肉。

  他们有说有笑,那是对他最大的蔑视。

  他艰难地爬起来,操起把一尺来长的剔骨尖刀,走到院子里。他从兔窝里抓出只兔子,回到厅堂里。他朝父亲和寡妇阴森森地笑了笑,一刀捅进了兔子肚子,剖开,内脏和血水一起淌出来。

  他的样子让寡妇颤抖。

  父亲也呆了,不相信制服不了儿子,儿子的行为是在向自己示威。父亲心里感觉到了寒冷,尽管酒精烧红了眼睛。

  他不管父亲和寡妇,坐在地上,开始用剔骨尖刀剥兔子皮。

  父亲对寡妇说,随他去吧,我们吃,我们喝!

  寡妇脸色变得苍白,眼神惊恐。

  父亲继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仿佛那个剥兔皮的孩子不存在。

  他剥完兔皮,父亲已经喝得醉眼惺忪了。

  他把血淋淋剥掉皮的兔子扔在饭桌上,有些碗和盘子掉落在地,摔出刺耳的声响。

  他笑嘻嘻地注视着寡妇,缓缓地逼过去。

  寡妇惊恐万状,叫着父亲的名字,企图让父亲阻挡他。父亲趴在桌子上,已经丧失了教训他的能力。

  他走到寡妇面前,把兔子皮蒙在她脸上,轻轻地说:“我们捉迷藏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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