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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_周德东【完结】(13)

  天色昏huáng,令人压抑。

  张清兆的心qíng糟糕到了极点。

  应该说,他和这个婴儿没有任何感qíng,但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现在,他甚至还没有准确地记住他的长相,就要把他送走了。

  一只乌鸦从车前低低地飞过,差点撞在风挡玻璃上。

  他一惊,刚想刹车,那乌鸦已经飞过去了。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婴儿活不长。

  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

  难道是乌鸦带给他的?

  他莫名其妙。

  按理说,这个婴儿生下来之后没有任何器质上的疾病,吃喝拉撒睡都正常,可是,他一想起他那张丑巴巴的脸和那双黑黑的眼睛,就感到他必定短命。

  在这个婴儿一刻不停、焦躁不安的哭声中,张清兆忽然又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问题:

  这个婴儿会不会自己回来?

  他马上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个梦,马上想到了一个场景:

  这个婴儿穿着一件小小的雨衣,冒着漫天细雨,快步走在野外的公路上。

  雨衣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什么表qíng,但是可以推想到,那定是一副凶相。

  他走得快极了,快得令人恐怖,像一只凌厉的猫。

  他并不是一直沿着公路走,他走的是直线,公路绕弯,他就跳下公路,从田野里直cha过去。

  转眼他就钻进了城市……

  现在,张清兆的夏利车已经开进了巴望村。

  雨中的屯子没有一个人,几只jī躲在墙根下瑟瑟地抖。

  婴儿还在哭,嗓子已经哭哑了。

  母亲终于忍不住,对张清兆骂起来:“这孩子要是折腾出什么毛病来,我跟你没完!”

  张清兆不说话,把车停在了家门口。

  家里只剩下张清兆的父亲了,他耳朵背,很少出门。

  这是老爷子第一次见到刚刚出世的孙子,十分高兴,他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摇晃一边端详。

  这个婴儿的哭声已经很弱,很gān。

  母亲进了门就给他冲奶,很快就冲好了。

  王涓把他抱进里屋,去喂。

  过了好半天,张清兆终于听见他不哭了。

  天色越来越暗,雨越来越大,远天隐隐有闪电在无声地闪着。

  母亲到厨房去做饭了,父亲烧火。烧柴的烟味和炒菜的香味从门fèng挤进来。

  王涓哄睡了孩子,走出来。

  她突然说:“从今以后,你一个人留在城里,就自由了。”

  张清兆知道她什么意思,说:“你别疑神疑鬼的。”

  王涓冷笑一声,到厨房去了。

  张清兆吃完饭,还不到中午,天却yīn得好像要黑了似的。

  他对父母说:“我得走了。”

  父亲说:“在家住一天吧。”

  他说:“这车一跑就赚钱,一歇就赔钱。我得回去。”

  王涓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母亲小声说:“你去看看孩子。”

  张清兆说:“对,我去看看孩子。”

  他推开里屋的门,一个人轻轻走进去。

  那个襁褓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宽大的土炕上,很小很小,孤零零的。那一刻,张清兆的心又软软地动了一下。

  他走到襁褓前,朝里面看了看。

  这个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直直地看着张清兆。

  一个炸雷“咔嚓”一声响起来,震得房子都微微颤动了。

  张清兆急忙收回眼睛,转身走出去。

  父亲送他出来。

  他上车之前,大声对父亲喊了一句:“小心点这个孩子!要是有什么不正常的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父亲的声音比他还大:“你说什么?”

  第二章

  泪眼婆娑的女婴

  回到城里的这天晚上,张清兆的心里空落落的。

  王涓和母亲走了后,这个家陡然显得空旷起来,笼罩着某种诡秘的气氛。

  他没有睡在卧室里,继续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他关了灯,一动不动地躺着。

  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度过漫漫长夜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qíng。

  除了窗外的雨声,房子里很寂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隐约听见卧室里有动静,好像是婴儿吮手指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吓坏了,猛地坐起来。

  那声音又一点点弱了。

  他伸手打开灯,下了地,慢慢走过去,一脚就踢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除了一张空chuáng和一个梳妆台,什么都没有。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关上门,又回到了沙发上,关上了灯。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卧室有动静。

  好像是婴儿的哭泣声,弱弱的,在雨声中像一只小猫在呜咽。

  这次张清兆没有动,他全神贯注,静静地聆听。

  那哭声渐渐大了一些,他听出就是那个雨生的哭声:“哇儿!——哇儿!——哇儿!——哇儿!——”

  他快崩溃了!

  他压制着自己不要突然笑起来。

  终于,那哭声远了,好像蒙在了厚厚的被子里……

  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雨声。

  急促的雨声,似乎在预告着什么。

  张清兆开始冒冷汗,同时不停地打哆嗦,好像要犯癫痫病一样。

  又过了一阵子,他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些,突然,他感觉脚下好像有声音。

  他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脑袋一下就炸了!

  借着窗外的灯光,他影影绰绰看见一个赤身luǒ体的婴儿,站在脚下的地上。

  他一下就坐起来,惊叫了一声:“鬼!——”

  “爸爸!”

  婴儿哭着叫了一声。

  他愣了愣,颤颤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女儿啊!”

  天上划过了一道闪电,照亮了这个婴儿!

  她的身上血淋淋的,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张清兆!

  她绝不是那个雨生,她的脸就是张清兆的脸!

  闪电过后,她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张清兆的大脑一下不转弯了。他四下看了看,再也不见她的影子。

  我是你的女儿啊!——这是她留给张清兆的最后一句话。直到他第二天醒来,这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我是你的女儿啊。

  张清兆从极度的恐惧陷入了极度的悲伤。

  飘dàng在黑暗中的女儿的幽魂托梦给他了。

  张清兆相信托梦这回事。

  他曾经听孟常讲过这样一件事:

  陆士谔,是清末民初的一个高产作家和著名医生。

  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他托梦,在梦里描绘了未来的上海,包括浦东大桥,越江隧道,还有地铁。

  那个梦还告诉他:“万国博览会”将在上海举行。

  陆士谔感到很惊奇,就写成了书。

  结果,他梦中的三大工程在一个世纪之后变成了现实。

  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梦中三大工程的位置与现在的实际位置出奇地相近!

  而二○一○年“世界博览会”的举办权果然落在了上海!

  ……张清兆的女儿,已经在老婆腹中生长了九个月。

  医生说,这个月份的胎儿,体内的各个器官都已经发育成熟了,身体变成了圆型,皮肤有了光泽,大脑中的某些部分已经很发达,对于外部的刺激,她已经会用喜欢或者讨厌的面部表qíng做出反应了!

  可是,她一直蜷缩在一个漆黑的世界里,没能看一眼这个光明的人世,就自生自灭了……

  在王涓要生产的那一刻,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章

  三个故事(1)

  张清兆一个人过了几天。

  他几乎天天夜里都失眠,睡着之后总要做噩梦,梦见那个女婴站在脚下,哭着叫他爸爸。

  他不知道老家发生了什么事,一直没有消息。

  最近,他好像总遇到一些奇怪的乘客。

  这天中午,有个乘客一上车,车里就充满了呛鼻子的酒气。他坐在后面。

  张清兆问:“你去哪儿?”

  “王家十字。”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张清兆愣了一下。

  这是他目击那张石膏脸之后,第一次遇到去王家十字的乘客。

  “怎么,你不知道哇?”对方大着舌头问。

  张清兆通过后视镜朝他看了一眼,觉得他不过是一个醉鬼,没什么异常,就说:“我知道。”

  然后,他把车开动了。

  在路上,张清兆问他:“师傅,你是不是住在王家十字附近?”

  “是啊。”

  “大约两个月前,王家十字发生过一起车祸,你知道吧?”

  “那个路口经常出事。”

  “因为没有红绿灯,车开得都快。”

  “不是这个原因,”乘客严肃地更正道,“是那个地方犯邪。”

  接下来,他就没有再停嘴,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路吓人的事,声称都是他的亲身经历,听得张清兆心里越来越毛。

  乘车人讲的第一个故事:

  我小时候在农村。

  我家那个屯子往西三里远,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有一年夏天,一个男孩在那里淹死了,他比我低一年级。

  从此,那个池塘几乎每年夏天都要淹死人。

  有一年,我表哥从外地来我家串门,他那一年十四岁……或者十五岁的样子。

  一天下午,他一个人跑出去玩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

  我妈有些着急了,就出去找他。

  一个羊倌儿告诉我妈,我表哥到屯子西面那个池塘去游泳了。

  我妈吓坏了,立即发动全家,去那个池塘找他。

  那时候天都快黑了,在屯子外的路上,我们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人,朝我们走过来。

  他走近之后,我们才看清正是我表哥。

  他眼睛发直,脸色惨白,头发湿淋淋的,还滴着水。

  我妈就问他:“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哆嗦。

  我妈把外衣脱下来,裹住了他,搂着他的肩膀朝回走。

  我们一直回到屯子,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家,我妈给他冲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他喝下之后,渐渐不抖了,但是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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